━━━━━━━━━━━━━━━━━━━━━━━━━━━━━━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本书由【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内容简介】 离婚之后,再遇到前夫卓阅,尤宝珍简直咬牙切齿,他居然没有落魄,他居然没有堕落,他居然还升官发财,他居然还无数美女在怀! 尤宝珍觉得,这世界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她拼死拼活舍皮卖脸地混来混去,居然还是让他给比了下去。 遇到前夫,对要强的尤宝珍来说,是悲剧,还只是一个才刚刚开始的悲剧。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主角:尤宝珍卓阅 ┃ 配角:尤橙方秉文 【正文】   前夫   作者:妾心如水 【前夫归来】   1--2   1   尤宝珍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多年前离婚的那天是这样,今天也如是。   她今天的感觉很不妙。   首先是早上,她六点钟醒来的时候顺便用电高压锅把稀粥煮好,然后又躺回床上继续小眯,结果七点十分准时起来的时候去厨房一看,迷迷糊糊间,她忘记调档位了!   米已经泡得不成了样子,再煮也完全来不及。   尤宝珍叹一口气,稍微洗漱便去叫五岁的女儿尤橙起床。今天只能让她去幼儿园吃早餐了,没有在家里磨蹭的时间她也允许尤橙偶尔耍懒赖床,结果这一赖就赖出了问题,硬赖到最后时间才不情不愿地穿衣。梳头的时候尤橙瞪着大而水润的眼睛跟她发起床气:“妈妈,你梳得我痛死了。”   “妈妈,你为什么还不帮我把头发剪了呢?每天梳头发烦死了!”   “妈妈,我想吃小熊烧饼,你又没给我买!”   “妈妈……”   妈妈,妈妈,她尤宝珍在五岁的女儿眼里,就是个什么都会说好然后又什么都会忘记的不负责任的妈妈!   尤宝珍抿了抿嘴,一早就不顺,她也火气也上来了。但她现在对女儿来说,有,且仅只有唯一一个优点了,那就是,妈妈从不对她乱发脾气。   所以,生气了的尤宝珍什么话也不说,她沉默地把女儿的小鞭子绑好,然后沉默地带她去洗漱,再沉默地任她叭唧叭唧地说了一大堆后,才不甘不愿地拿起牙刷开始刷牙。   终于得了片刻寂静,尤宝珍抚额。她有时候很奇怪,尤橙怎么会那么罗嗦,明明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有些东西还是通过基因遗传了下来,比如莫名其妙的数落,比如无休无止的罗嗦。   尤宝珍是一个很干脆的人,说话干脆,行事干脆,做起事来也爽脆利落。她以前很容不得别人罗哩叭嗦在她面前讲一大通废话,但现在,有尤橙在,她居然硬生生给磨练出来了。   尤橙终于在尤宝珍耐心告謦的当口,完成了所有出门前该做的事情。   尤宝珍几乎是提着女儿快步出的门。   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她于是急急忙忙又赶去公司,今日里有些广告画要制作安装,下午六点前要交货,晚上安装。客户是旅日归来的,学的也是日本人的那一套,出了名的挑剔和毒辣。   这些年,她其实很庆幸,摸趴滚打下来,虽然没有男人,但总算在培养女儿健康成长的同时,她还有了自己的事业。   只是说起来相当讽刺,离婚以后她赖以维生的活计居然也是前夫曾经最拿手的东西。   她甩甩头,前夫前夫,她今日想他的次数太多了。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或者是因为那幅广告,每次去交差她总是惴惴不安,要不是看在利润相当可观的份上,她真想不做了。   但这社会,有奶便是娘,他出得起高价,自然也可以要求得到最好的东西。   乃至到了公司,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制作部小李迎头走上来跟她说:“珍姐,喷头坏了。”   尤宝珍几乎吐血,问:“什么时候坏的?”   “刚刚。”小李挠头,“我看过了,没法修,我们最近用得太狠了。”   太狠了,她当然知道太狠了!现在是中秋临近,国庆将至,不趁这时机好好做一把生意,十月一过,十一月淡季一来,喝西北风啊?   尤宝珍没想抱怨,跟下面的人报怨也实在有欠风度,一边走过去做最后检查一边沉声吩咐:“通知艾微,打电话去振宇问问我们的配件都快递过来了没有,什么时候发的货,然后查一下快递单,看货什么时候能到。”再看了下时间,接着说,“你们把已喷绘出来的先上裱,制作,余下的都发给BA吧。”   小李听到这里有点犹豫:“BA要价好贵的,这样我们就没多少利润了……”   尤宝珍回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都这时候了,是利润重要还是信誉重要?”   这样的尤宝珍,谁也招架不住,小李缩了缩头,回身做事去了。   不过BA也真是狠,拿定了尤宝珍退无可退,以要求太高为名逼得她不得不以零利润转手。如此紧赶慢赶,万万幸在五点三十分的时候一切都制作完毕。   尤宝珍亲自送货。   却在路上出了一起不大不小的车祸,两车相撞,无人员伤亡。事情本来可大可小,但对方喝了酒,一个劲的胡搅蛮缠,尤宝珍几乎崩溃。   看看时间,也管不得这边,只嘱了一同前去的艾微负责处理,另外叫了车急急卸货赶送过去。   到底还是迟了十多分钟。   对方好郑重的架式,老总方秉文亲自坐镇堂上。   尤宝珍颤颤微微地过去,方秉文说:“尤小姐好信誉,足足比约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呢。”   自从比尔盖茨的金钱拿时间换算后,全天下的有钱人都喜欢拿时间比价,这位方总也不例外,冷冷地说:“尤小姐或者觉得十五分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们公司来说,一溜人就等在这里等你出片,所有工作全部停滞,更别说今日有重要客人到访,你觉得,这十五钟里你耽误的是多少金钱?”   尤宝珍沉默,目光盯着方秉文上下起合不停的嘴唇,死死地抿紧自己的嘴——如果不抿紧,她害怕下一刻自己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今天一整天,真是太混乱。   方秉文的金钱,她自忖赔付不起,所以只能装孙卖乖,心里却暗自幸灾乐祸:“有这时间唠叨,不知道又该损失多少!”   也亏了她这点鸵鸟精神,方秉文最后,只扣了她一点货款作数。   对方质检员货物验毕,拿着单子上来找方秉文签字,也陪着一起听了半天。   等出来,走在尤宝珍旁边笑着说:“没关系,今日损失的,明日再赚回来。”   这等安慰,尤宝珍听了很是舒坦。   今日里一团混乱,处处都是抱怨,处处都是牢骚,还没有人这么真心实意送来过安慰。尤宝珍很是感激,回了一个虚弱的笑说:“只是无端牵连了你。”   他笑着摆摆手,还想说话,电话却又响了。   尤宝珍晃晃手机,道了个谢谢又说了声再见,转到一个僻静角落里听电话。   是尤橙幼儿园的老师,就算平日她没少拿礼物打点这回也忍不住动了脾气,说话冷而冲:“尤小姐,请问尤橙你还要吗?”   啊,她看看表,已经是七点过一刻了,离幼儿园最后接送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免不得又是一阵道歉,并承诺:“十分钟一定赶到!”   挂了电话,她抚额,赶得到才有鬼,只怕坐火箭都够呛,除非能够移形换位,念个咒语就到了对方那里。   然后又是艾微打来电话,说是交警要她明日过去处理,搞不好罚分事小,因为她临时脱逃,一不小心就要打回重考。   尤宝珍再忍不住,当即摔了电话骂了句国骂,对着墙壁呲牙裂嘴,抓耳挠发,捶心顿足好一顿发泄。   还没收拾心情,表情还未归位,头发就更是被她抓得乱七八糟,总之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从里到外都糟糕透了,但更让她觉得糟糕一千一万倍的事情是,一回头,就看到前夫卓阅站在那里。   神清气爽,气宇轩昂,人模,狗样。   2   在尤宝珍看来,世界上最可耻的事情就是,当你狼狈得一败涂地的时候,对手却趾高气昂春风得意地站到你面前。   尤宝珍从不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但这回儿她也忍不住骂了句时不我与,天瞎狗眼!   她整了整头发,虽然整或不整都一样糟糕,然后又尽可能把自己错位的五官归位,尤宝珍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对方却根本就不屑回应。   尤宝珍又很想骂娘,今天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考验她的耐心与耐力。   幸好方秉文及时从总裁室里迎出来,看到乱七八糟的尤宝珍也站在那里,忍不住皱眉,但好歹修养风度还在,憋着气还是问了她一声。   虽然声音冻得死人,但尤宝珍此刻听来也是天籁,赶紧说:“不好意思,站在这里接了两个电话。”然后又补充,“我现在有事要回去一趟,晚上的安装我会亲自过去。”   方秉文的口气淡淡的:“最好是这样。”转而对着卓阅笑,“卓总醒来很久了?我们订了越香楼,要不要现在就过去?”   卓阅淡淡地应了声好。   声音清越,和尤宝珍记忆里的没有任何差别。   进得电梯,尤宝珍还在发呆,卓阅却忽然探出头来:“尤小姐不用一起下去?”   他叫她尤小姐,淡漠而平静,恍似陌生人。   尤宝珍突然笑了笑,然后也平静地站了进去。   电梯里,方秉文和卓阅探讨晚上如何安排,当着女士的面,一点也不羞耻地问:“一条龙怎么样?”   所谓的一条龙,吃喝嫖赌玩。   尤宝珍在心里冷笑,镀金归来的方秉文,再怎么心高气傲还是要入乡随俗!   但由此也可看得出,卓阅定是方秉文眼里的大客户。   尤宝珍倒不知道他已经成功到如斯地步。   卓阅貌似考虑了下,然后沉声一笑说:“吃过饭再说吧。”   尤宝珍再度冷笑,想去就去呗,摆什么清高模样。   正想着,方秉文却突然问她:“尤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她唬了一跳,和这些人吃饭,她会消化不良的好吧?而且想到女儿还在幼儿园,又是一阵头疼,赶紧拒绝:“不用了,谢谢。祝二位用餐愉快。”   电梯叮的一响,负一楼到了,尤宝珍望着暗黑的地下室着实崩溃,她想什么去了?她的车根本没有开过来好吧。   要死了要死了,真是越忙越添乱。   她从来没有这么不冷静过。   卓阅和方秉文,静静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投进黑暗里。谁也没有回头多看她一眼,也是,她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可心里还是愤愤的,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她按电梯,再上一楼,转出大门。等车的时候,方秉文也正好开车出来,卓阅坐在后座,目视前方,目不斜视。   尤宝珍接到女儿,回到家里已经八点多了。   幼儿园的老师很明显已经出离了愤怒,连她递过去的小礼物都不要了。尤宝珍有点冤枉,她本想买好一点的东西赔礼的,可太急了,再腾时间去选礼物估计老师会直接把尤橙给扔了出去。   多数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尤橙倒无所谓,她在车上继续不停地和尤宝珍讲她在幼儿园的事情,一会说:“妈妈,我也想到台上跳舞。”   一会又说:“妈妈,江一帆说明天要请大家去他家玩儿,你会送我去吗妈妈?”   或者讨论:“妈妈,回去我们看什么好了?小叮当?啊,不行,要不就黑猫警长吧。”   尤宝珍应了,她家里的电视已经欠费好久了,她也懒得去交,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电脑打开,然后给尤橙把动画片放好。   没有安顿好尤橙,她什么事也不用做。   动画片放好,尤宝珍卷起袖子进了厨房。她喜欢在家里吃饭,不到万不得已,她一般不会带女儿出去吃,只是她时间不定,所以总是有时间的时候就尽量多做一些。   今天的菜还是昨天做好了的。   一盘已煎好的鱼,放锅里蒸一蒸就行了,一般丝瓜肉丸汤,两娘母的菜简单而随意。   鱼才下锅,尤橙跑进来叫她:“妈妈妈妈,又卡住了。”   尤宝珍点好火过去,心里报怨,迅雷什么时候也这么烂了,放着放着就没了图像只有声音,下次还是问问小李有什么更好一些的好了。   走过去,电脑上还在放着,只是屏幕黑了,很显然是她没有消掉屏保。   她教女儿看一会要按按鼠标,点开来,尤橙指着另一个动画片说:“妈妈,我不看这个了,我想看这个。”   于是点开,没看两分钟,又叫她:“妈妈,妈妈,这个不好看,我要看‘哪吒传奇’了。”   她总是这样,挑剔个没完。   尤宝珍换成“哪吒传奇”,然后蹲下来看着尤橙说:“宝贝,妈妈要做饭,不能老跑来跑去。而且人不能喜新厌旧,是自己选的,不好看也要先看下去。”   尤橙瞪着她的大眼睛,她眼睛很漂亮,漂亮的双眼皮,睫毛长而密,这一点完全不像尤宝珍,女儿身上凡是长得好看一点的都遗传自她的爸爸。   这回这双酷似卓阅的眼睛笑了笑说:“好的,我知道了,妈妈。”   她应得很乖巧,但也只是应得乖巧。   把肉丸放进锅里,尤宝珍尝了一下鱼肉,嗯,蒸的时间长了些,肉有点老。   可也没办法了,将就着吃吧。   那边尤橙又在叫她:“妈妈,妈妈!”   很大声气的。   尤宝珍气也上来了,没好气地应一句:“又怎么了?”   但也只是没好气,并没大吼大叫,尽管她很想很想了。   尤橙这回没说要换动画片了,她说:“我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尤宝珍的火气一下就灭了个干净。   她总觉得自己对女儿有所亏欠,才三岁的时候家就散了。到现在,女儿心目中的爸爸永远是电脑视频里那个摸不着的人像,以至于有一天有人问她:“小朋友,怎么只看见你和妈妈啊,爸爸呢?”   那一定是怀了恶意的问话,一个家里男主人长期不出现,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是死了,就是离了。   尤宝珍很恼火,尤橙却淡淡的,一点什么表情也没有,反而很骄傲地回答:“啊,我爸爸在电脑里。”   她爸爸在电脑里。   五岁多了,她还觉得爸爸就是在电脑里生活的,逗她唱歌,逗她跳舞,逗着她笑,讲一些幼儿园里听不到的好笑的笑话。   除了爸爸,尤橙还欠女儿陪伴的时间,因为生意,她多数四处颠簸,要么是把女儿托给好友代管,要么就是带着她到处奔走,手里塞给她一个掌上电脑,看动画片,玩游戏。   她没有时间蹲下来安安心心看她跳过一支舞,也没有时间陪着她看完一集动画片,电视里放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时候,她认不出谁是沸羊羊谁是懒羊羊,她答应了她很多东西,但多数她都没有做到。   因为她忘了,即便没忘,她没有时间去为她做到。   吃完饭,尤橙开始做幼儿园里布置的作业,尤宝珍顺手搞了搞卫生。   看看时间,九点钟了,九点半广告画开始安装,最迟她十点要过去一趟。   她蹲下来,陪女儿把那些题目一一做完,尤橙的字写得很一般,大大的占满了整个格子,有些还歪歪扭扭的,尤宝珍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把a也写得那般大的。   但她不想纠正女儿,是谁说的?好像是尤橙的爷爷曾经说过,小孩子学写字的时候写大一些,长大了写的字才会大气,才会好看。   尤宝珍很相信,因为尤橙的爷爷本身就是个老师。   尤橙虽然耐性不够好,但做作业的习惯一直都还不错,除了老喜欢拿卷笔筒削笔,基本上真正写起字来还会一气呵成,这一点,是像她的。   九点半,尤宝珍给女儿洗了澡,然后上床,讲故事,哄她睡觉。   哄尤橙睡觉是个大问题。   尤宝珍讲完第一百二十个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尤橙还在要求:“妈妈,再讲一个吧。”   尤宝珍只觉口干舌燥,说:“不讲了,宝宝要睡觉了。”   而且她也实在是编不出了,谁肚子里有那么多货?一天晚上讲两个命题故事,她又不是喜羊羊和灰太狼的编剧。   尤橙听她这样说,看着她:“妈妈,你又要出去吗?”   她虽然小,但是她看到了尤宝珍脸上的急切。   尤宝珍有点惭愧:“宝宝好好睡,等你睡着了妈妈再走,很快就会回来的。”   尤橙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她相当体谅。   或者,也是不得不习惯。   尤橙听话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露在外面,温柔而美好。   尤宝珍换好鞋子,检查了下包里的东西,钥匙,钱包,电话,都带齐了。   手堪堪摸上门把,门铃响了,这个时候,谁会过来?   打开,却是最不应该出现的那个男人。   前夫卓阅。   3--4      3   “你要出去?”卓阅问她,眉头微皱,状似不满。   尤宝珍没理他,他已经没权力来干涉她的生活。而且他不觉得很明知故问?明明在方秉文公司的时候她说过晚上广告画安装她会过去。   她堵住门口,语气很是冷淡:“尤橙已经睡了。”要探视明天请赶早。   “尤橙,哼,尤橙!”卓阅冷笑,“你还当真给她改了姓了。”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还是那么倔强,生气的时候嘴唇抿得紧紧的,做事的时候毛毛躁躁不注重细节的习惯应该也还是没有改掉,头发至今还乱七八糟地趴地头上,有几缕已经掉了下来,垂在她白皙的锁骨处。   和他记忆中的样子,也没什么改变。   只是女人味一点没增加,反而长了几分冷硬的干练。   “你就这样把橙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这个她没法不回答他,他是孩子的爸爸,尤宝珍心不甘情不愿地撇过头去:“我很快就会回来。”   卓阅暗讽:“你就不怕她醒来家里没人会哭?我记得,你不是最舍不得她哭的嘛!”   尤宝珍怒气微微上扬,他以为他就是个好爸爸么?在女儿身边三年,他花了多少时间陪她?这时候倒来冒充好父亲了,于是硬梆梆地顶回去:“她已经习惯了。”   是的,已经习惯了,包括她尤宝珍,都习惯了不再依靠男人。   尤宝珍再看看表,她没时间跟他在这里穷磨:“尤橙已经睡了,你要看她,约个时间我带她出去。”   看来,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回去的。   卓阅说:“不用了,我晚上在家陪她。”   说这话,口气自然,一点也没有即将要进到人家家里的自觉。   尤宝珍气极,不得不提醒他:“这是我家!”   “我知道。”卓阅的口气云淡风轻的,“也是我女儿家。”完了指着外面随自己过来的行礼,“我还打算住在这里,你是二室一厅吧?你还没有男人吧?给我一间,当然,我会按酒店的客房价格算钱给你,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尤宝珍几乎想尖叫,这男人还是这么的自以为是:“谁要你的臭钱?而且,我根本就不允许你住到我家里来!”   “也是我女儿的家里。”卓阅很认真地纠正她,“我的钱跟你的钱一样都是人民币,一点都不臭。更重要的是,我很难得来这里一趟,所以,你不能剥夺我和女儿的任何一点相处的时间。我请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的离婚协议上也写着,我可以随时随地随处自由地探视和陪伴我的女儿,否则,我可以要求要回她的监护权和抚养权。”   尤宝珍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是可以,但是不代表就可以住到我家里!”   “哦,是吗?”卓阅微笑,“尤小姐,你是要继续跟我探讨我应该怎样行使我对女儿的探视权吗?或者,你已经不需要去看看你的广告画安装得如何了?啊,我记得,方总好像说过,他等下也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我日!”尤宝珍再忍不住,骂了最不堪入耳的粗口。   卓阅却依旧的云淡风轻,眉尖微挑,笑了一笑说:“我,你还日得到吗?”   尤宝珍几乎是恨恨地摔门而去,甚至都没法顾忌到此举会不会吵醒刚睡着的尤橙。   卓阅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怒火!   如果现在回想,离婚那一年,尤宝珍记得的,也只是她和卓阅之间无休无止的吵架,还有□。什么事情都能吵,对女儿的教育态度,饭菜里放多或放少的油盐,看电视的音量,等等等等。但每次吵完,不出一日,卓阅便会跟着求欢,她抗不过他,于是屡屡让他得逞,于是事情总是没有解决,然后最终爆发,不可收拾。   她离家出走,家里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尤橙上幼儿园她也不管,卓阅父亲生病需要照顾她也没理。她只记得她在抱怨结婚四年他依旧一事无成的时候,卓母口气很冲地对她说:“你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她那时候是火爆脾气,回家后做什么都是万般皆不顺,这一句话几乎一点就着,她差点气得跳了起来:“我半斤八两,你问问你儿子,认识他以后我都做什么去了!”   怀孕!堕胎!结婚!生子!带孩子!然后是他离职想回来创业。尤宝珍大学一毕业就认识了卓阅,相识三年后结的婚,其间不停地怀孕,又贪着年轻不想要,于是堕胎。可总是不小心又有了,堕完第三个,到第四次怀孕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不敢了,于是结婚,生孩子,带孩子,她几乎没有好好地做过一份工作。   这样的她,哪还有可能赚钱,哪还有可能谈论事业?   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休养,休养,然后看卓阅在家里做设计稿,她已经算是上进的了,多数时间不得不辞职失业在家的她,自学好了几款设计软件,帮着卓阅做一些简单设计和制作,他们还想她怎样?   卓母,也是当时她的婆婆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   怪得了谁?   所以,一切责任都是她的!她不该婚前就跟他同居,就算同居,她也不该纵容她儿子,□的时候应该拼死抵抗,不戴套套坚决不让,哪怕□也不让;她更不该在卓阅人生最低潮的创业准备期里埋怨他,和他吵架!她应该自己就很有钱,如果没钱至少娘家也要有钱支持她,她应该,贤惠地站在他身边,陪着她,无怨无悔地接受他一日三变的主意,陪着他一起想象那些存在或者根本就不会存在的困难,然后虚度一寸寸光阴,等着斗志完全耗去!   尤宝珍当时几乎气得晕了,她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也从来没有在婆婆面前讲过那么难听的话,婆婆没有她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当时就真的晕了过去。   只是,尤宝珍那时候不知道,她说完那些话,就摔门而去,离家出走了。   三天后,她才知道世界天翻地覆,回到家里的卓阅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离婚吧。”   离婚吧。   不可婉转,决绝非常!   至今想起来,那些往事里,已没有了一点甜蜜,尤宝珍甚至怀疑,卓阅是否真的爱过她。或者,他只是无可奈何,因为她为他堕胎太多次,他无法弃她而去。   她没有做任何挽留。   因为都同意,很多事情很好商量,他们是从广州回他家乡准备创业的,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所谓的共同财产就是银行里的一笔存款,数目分明,平分干脆。   尤宝珍只强要了女儿,由她独自抚养,不要他卓阅一点抚养费。   女儿一直都跟着外婆在她娘家长大,尤母舍不得,她也舍不得。   尤橙,那时候还是卓橙,自出生后和爷爷奶奶甚至爸爸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于是感情也很淡漠,卓家并没有太过坚持。   卓阅只提了一点,就是他刚刚说的,他可以随时随地随处自由地探视和陪伴他的女儿,她不能拒绝。   尤宝珍对这个要求,她不能拒绝,她也不想拒绝。   离婚以后,她可以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尤橙不能,因为她不能告诉女儿说,她没有爸爸。   她也不想把自己的怨气都留给女儿,她何其无辜?家已经散了,还要去承担大人之间的恩怨和怒火。   可卓阅,他一到她的地盘就毫不留情毫不客气地惹怒了她!   4   尤宝珍再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   卓阅占了她的大床,和尤橙睡得正香。   她拿了睡衣去洗澡,洗澡间里卓阅的衣服毫不客气地丢在桶里她昨天还没有洗的衣服上,仿佛他人一样,羁道而嚣张!   尤宝珍恼火得恨不能冲进房里去把他纠起来扔出去!   为什么都离了婚了,她还要这样纵容他来欺负她?   翻翻白眼,她估量了下形势,决定还是暂时先忍了下来。暗忖明天一定要先跟他好好谈一谈。总之,他不能住在她的家里,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很多很多难堪的让她难以释怀的往事,相信他也一定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为了彼此的心情,他都应该住出去。   被子都有现成的,尤父尤母每年都会过来住几次,有时候她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尤母也会来帮她带带孩子。   但今年不行,她哥哥刚生了二胎,尤母要帮忙照顾。   尤宝珍累得要命,今天一整天都像在打仗。不,应该说,自从离婚后,她每一天都过得像在打仗,而且炮火永不停熄,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身体都在抗拒再行劳累,尤宝珍准备就在沙发上窝一晚算数。   她睡不着,虽然疲惫而困倦,但也已经过了最困的那个时候。   洗澡的时候头发被打湿了些,垂在后颈窝里湿腻腻的不舒服,她也没有打算去吹干。茶几的底盒里有一包香烟,MILD SEVEN,是朋友小敏去日本旅游时带回来的。   小敏说,单身的女人,至少要找一样东西来抒解寂寞。   她很少吸烟,但也会吸,以前她挺鄙视女人抽烟,就是男人抽她也不喜欢。和卓阅还在一起的时候,每次他一抽她就给他记数,然后说,你抽多少根烟,我就出去跟人赌多少次博。   卓阅不爱也不擅抽烟,除非应酬,但她却很喜欢打麻将,夸张的时候一打一整天也不觉得累,卓阅对此深恶痛绝。   所以只是喜欢,偷偷地偶尔跟朋友去玩几圈,那时候是真的玩,小打小闹,而现在,时常会去打,但已不是赌,而是人情。   她抽出一根烟退到阳台边点燃,夜色沉静如水,整个小区都安安静静的。近来的房价越涨越离谱,她奋斗了两年多,六十多平的房子,她也只付得起一半。   还有女儿要培养,学特长的花销也不是一点两点,她不想心疼,但总归是要她不遗余力才能做到。   虽然言明不要卓阅一分抚养费,但除了第一年的时候他确实一分没付之外,从第二年开始,他给她老家寄去了一张银行卡,按月会打一定数目的钱进去。   尤宝珍从来没有看过里面有多少钱。   她说过不需要,她便不会动用,等尤橙大了,她若想要,给她就是了。但现在,女儿是她的责任,只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两年多过去,卓阅显然比她混得要好,连方秉文那样的人都要努力去讨好他。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做的是什么?   尤宝珍记得那会他一时说想先找份事做,一时说还是做老本行广告,人脉关系都是有的,只需要寻个地方开始,但他又说这东西复制性不强无法做大;于是想去乡下开生活超市,并带动一路,慢慢以连锁供货为主。   尤宝珍是支持做广告的,因为他们都熟悉这个行业,利润与陷阱看得分明。   超市那时候已经开得挤破了头,农村的小店虽然规模不行,但数量已经可观,再加上胜在他们根基深厚,都是土生土长,人缘超强,乡下人都是讲点照顾熟人生意的。   所以两人那时候意见分歧相当大,她觉得他好高骛远,还没开始做就想着要做大做强;他觉得她不支持她,从来就不和他同心同德,和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吞云吐雾间,她微微眯上眼睛,那些争吵都已远了,但那些难听的话好似还一直响在耳边。   凭着那一口气,她回到这里,白手起家,硬是自己将广告做起来了,并且,虽存款不多,但也算有了点实业。   谁知他一出现就将她给比了下来。   方秉文对她冷若冰霜,却对他,笑脸相迎。   手上的烟被一把夺走。   尤宝珍回头,卓阅站在自己身后,看着那燃了一半的烟,冷嘲:“不错,还学会抽烟了。”   说着把那烟送进了自己嘴里。   尤宝珍决定不去看他那故意寻衅滋事的样子。   她也不愿意和他站到一起,两年多再见面,他总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也许是,他现在条件比她优越。   金钱果然会让一个男人气质大变,虽然当年他就很讲究,衣着品味。   用她的话说是,没钱也要穷讲究。   他现在,很明显已不需要那个穷了,只需要讲究。   尤宝珍笈着拖鞋往回走,想着要为明天的和谈做好铺垫,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回去睡去了,沙发上我已经放了床薄毯子,要是睡不惯,客房的衣柜里有被子,你铺上去就可以了。”   后头的卓阅没有应,她当他默许,头也没回地进了自己房里。   谁知道要关门的时候卓阅却挤了进来,一如当年那么赖皮:“我要和橙子一起睡。”   尤宝珍瞪着他!   他眉一挑,很不客气地提醒:“你不要忘了,我可以随时随地随处自由地探视和陪伴我的女儿。”   自由和陪伴,特意加重的语气。   尤宝珍气得要炸了。恨恨地盯他一眼,死死地抿着嘴唇又回到客厅。   她告诉自己,零晨两点,她只是不想和他吵架!   可她仍然气到胃痛!   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依稀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衣着高贵优雅大方地走到穷得只能去讨米的卓阅面前,优雅地甩下一百块钱,优雅地扬长而去。   但忽然却有人很不优雅地抓住她的裘皮大衣,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这样一吓就醒了过来。神智还未清醒,就听到房里头尤橙在尖叫:“啊,爸爸!”   啊,爸爸!愉悦的,不能置信的,听在尤宝珍耳里,简直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子终于摸到了奶奶真实的笑脸那样的惊喜。   她鼻头忍不住有点泛酸。   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把自己完全裹进了毛毯里,裹得完全动弹不得,难怪她梦里会感觉好像是有人勒住了她的喉咙。   三下两下扯开束缚,尤橙这会已牵着卓阅的手兴奋地冲了出来:“啊,妈妈,你看,爸爸!”   她的喜悦感染了她,这种真实的毫不加掩饰的喜悦也让她觉得很妒忌很心酸,原来她给她再多,也有缺了他而弥补不了的东西。   尤宝珍撑起身子,抚了抚女儿红通通的小脸,说:“嗯,爸爸回来了,先去换衣服,然后洗脸刷牙,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尤橙却抓着她的手,急切地请求:“妈妈,妈妈,我今天不去读书了好不好?好不好?”   要很艰难,尤宝珍才能拒绝女儿的恳求:“不行,白天读书,你晚上可以跟爸爸一起玩。”心里同时也打定主意,如果卓阅晚上没时间,打也要把他打回来陪一陪女儿。   这是他欠她的。   尤橙嘟着嘴,很不情愿。   但她不敢反抗尤宝珍,很小尤宝珍就告诉她,读书是正事,任何事都没有读书重要。   卓阅这时候也弯下腰,说:“嗯,橙子乖,爸爸送你去学校,放学的时候爸爸再去接你。”   “啊,真的吗?”尤橙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发光,“你送我吗?”转过来又看着尤宝珍,“那妈妈,你们一起送我,一起接我吗?”   见尤宝珍点头,她强调:“是一家人都要接我吗?”   尤宝珍说不出话。   反倒是卓阅笑着回应了她:“嗯,我们一家人,全部,都去接你。”   尤橙这才心满意足地跳回房里换衣服了,没多会,就听到她在房里头叫:“妈妈,妈妈,我穿什么衣服呢?”   尤宝珍起身,刻意没有去看卓阅,她知道他在看她,目光里隐有埋怨。   她抿紧嘴巴,没有再理他。   有些事情,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她不想挽回也不能再挽回,所以就无需再去争辩。   和亲人,可以争论对错不管输赢,但是和路人,输赢和对错,都是无所谓的。   卓阅于她,她于卓阅,都只是路人。   5-6      5   尤橙所在的幼儿园,离住家有三个街区,是一所公立的幼儿园,选择的时候人人都说很好,于是她也不辞辛苦地将女儿送了进来。   但其实,公立公立,比起私立来,水平她不知道具体强了多少,但市侩得相当厉害。   除了学费,她没少往老师手上砸钱。   幼儿园比较陈旧,设施和环境。尤宝珍和卓阅一起送尤橙过去的时候,她很担心这样的地方卓阅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比如:你也就这点水平只能让女儿读这样的学校;或者:这学校看上去这么差,能培养好孩子吗?   卓阅以前就一直赞同把孩子送到条件环境都很优越的贵族学校里去,现在他有钱了,眼界大概就更是宽了。   尤宝珍甚至心里都恨恨地想好了腹稿。   尤橙却是不管这么多的,上楼梯的时候有熟识的家长看着卓阅问她:“尤橙啊,后面的人是谁呀?”   尤橙迈着健壮的小腿一边爬楼一边回过头答:“啊,他是我爸爸!”   他是我爸爸,扬眉吐气的回答。   到了教室,尤橙说了声老师好,然后拉着老师过来,指着卓阅说:“老师老师,我爸爸。”   接着又跑到她相好的同学那里,告之:“江一帆江一帆,我爸爸!”   她爸爸来了,她恨不得全天下以告之。   尤宝珍眼睛围着尤橙,看她欢快地满教室乱转,一边听老师跟卓阅寒喧,卓阅依旧是那种人,在外人面前客气而周到,临走的时候,老师跟她说:“尤小姐,你先生真帅!”   她只是笑了笑。   她没有说他只是她的前夫,为了女儿。   出了幼儿园,尤宝珍在外面拦车,她今天事情很多,工程多,麻烦事也多,最重要的是,她要去交警处把车子取回来。   没有那车子,货也送不成,很多事更是无法去做。   卓阅从后面赶上来,直接站到她身边。   尤宝珍忽然想起她最首要的还是要先跟他谈一谈,于是客客气气地说:“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我请你吃早餐吧。”   卓阅想了想,点点头算是同意。   早餐地儿很好找,顺着幼儿园方向,走不过百米就有一家永和豆浆店。   稀饭、油条、包子、面,还有各色小吃,应有尽有。   尤宝珍早上的胃口都很一般,她要了一碗豆浆,两个小馒头,卓阅点了一份面。   他还是那样,嗜辣如命,一碗面里红通通的。   尤宝珍淡淡看了一眼。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要怎么开口,她铁定如果要他搬走,他肯定说他晚上还要陪女儿,并且拿出早上自己说的话当箭攻击她。   她摆出一副很为他着想的表情:“卓先生。”   卓阅挑眉看她,像是有点好笑她的这种称呼,尤宝珍不由觉得这人真是够呛,他不还称呼她为“尤小姐”吗?   卓阅说:“行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够了解你的想法,不就是想让我搬走么?”看尤宝珍满是认同满是期望地看着自己,他笑了笑,语气坚决而干脆,“那我现在告诉你,不可能!”   “为什么?”尤宝珍火气又被点燃,要很努力才能压得下去,可声音里的好商好量已经没有了,语气有点冷,“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再同住一个屋檐下,很不合适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卓阅摊手,开始很认真地吃面。   尤宝珍俯身过去,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你,会耽误我跟我男朋友的约会!”   卓阅抬起头,好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按照过往对他的了解,尤宝珍知道这是他准备发怒的前兆,果然,他冷冷地告诉她:“尤宝珍,那我只能很遗憾了,你得跟你的男朋友说,你们必须去外面约会了。还有,如果让我发现你当着橙子的面,跟那些男人乱来。”最后一句,几乎有点恶狠狠的了,“我会向法院申请,要回她的监护权!”   说完,他筷子一摔,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尤宝珍目瞪口呆,她有种感觉,那一刻,他几乎有种冲动想掐断她的脖子!   你看,都几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做不到和平相处。   尤宝珍叹气。   他还是那么恨她,坐在出租车里,尤宝珍有点苦涩地想,而其实,最有资格去恨的人是她好不好?   她为什么会离家三天?她为什么会狠心连女儿也不管?   她冲出家门,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结果却看到那个说要出去寻找发财路子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亲密地坐在麦当劳的餐厅里。   那个女人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眼神温柔而暧昧。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她心里的纷乱和恐慌,她远远地逃出去,顺路搭了最近时间的火车,去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的地方,然后再倒回来,这一去一回,便是三天。   三天,婆婆气病住院,公公生病需要照顾,橙子是初到那里不习惯,没了妈妈哭得肝肠寸断!卓阅一个人,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她手机关机还联系不上。   她回去的时候,卓阅看她的眼神,明明是希望她最好永不回家,最好就那样消失了,那样,也许他在生气过后还会生出一点愧疚与自责。   但她回来了,毫发无伤。   于是她成了错得最离谱的那一个,于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份了。   可她不想挽回,不想挽回,是真的也觉得累了,在车上一个人的时候,她想得最多的是,她和他,该怎么办?婆媳之间越拉越大的裂痕,和他之间越走越远的距离,不管他和那个女人的真相到底如何,他们之间本身的关系看上去都已经是那么的难以修补了,像是长在脚上最结实最厚重的蛮子,什么刀劈斧砍也无法削回原样。   而原来,他已做好的决定,他认为唯一的办法,只是离婚。   现在,功成名就顺利发财了的他,特意跑到这里来谈所谓的生意,真正目的是想跟她要回尤橙的抚养权吗?   她觉得很恐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照了她。   她觉得自己刚才真是说了世界上最蠢最蠢的蠢话,如果他真是要夺回尤橙的抚养权,她会有多少胜算?   也许,有必要去找一找律师了。   想到就做到,尤宝珍当即决定打电话给小敏。   小敏是尤宝珍同学,当初她之所以到这里来,也是因为有她可以投奔。她在当地法院上班,除了外出旅游平时宅得相当出奇,快三十了还没有嫁出去,急得她老娘一看到尤宝珍就不停诉苦,说这个女儿显然是要她养到老了。   尤宝珍有时候听了只觉得想笑,找她这种离婚女人哭诉,不明显没什么作用么?她本身就是失败婚姻的见证者和亲历者,婚姻里的百种滋味,她清楚得都不想动劝小敏走进去。   小敏听她说完,安慰她说:“没事,他比你有钱也没有办法,尤橙毕竟跟你的时间最多,而且,尤橙也有五岁了,她自己可以选择的呀。”然后扔给她一个电话号码,“实在不放心就打这个电话咨询一下,放心,我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的。”   尤宝珍心里略略定了一些。   司机这时候提醒她说:“小姐,交警处到了。”   尤宝珍付了车资下车,决定还是先处理完车的事情再说。   6   尽管事情多如牛毛,但到四点半,尤宝珍还是决定要放下一切先去接女儿。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一旦卓阅真是来跟她争夺女儿抚养权的话,她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给他以口舌。   在这么早的时间里可以同时看到爸爸妈妈,尤橙果然兴奋得尖叫。   她在楼下的游乐场里玩了又玩,疯得没一点正形。   直到她累了,才提出要回家。   走出幼儿园,尤橙叹气:“唉,我好累啊!”   聪明如尤橙,知道如何婉转表达自己的需要。   卓阅笑了笑,如她所求,蹲下来看着她:“那爸爸背你好不好?”   尤橙的大眼睛瞬即发亮,小手攀着卓阅的肩膀:“我要骑驾!”   卓阅二话没说,就把女儿放到肩上。   尤宝珍很想提醒他小心衣服,尤橙刚才玩的时候踩到水渍,鞋底一片狼藉。   继而脑袋里面警铃大作,要换以前,如果身着如此昂贵的西装,卓阅根本不可能会允许女儿骑到他肩上!   她抿紧了嘴,这只有一个解释,他在尽力讨尤橙欢心!   前面的卓阅和尤橙玩得很是开心,尤橙骑在爸爸肩上,笑声清脆如铃。   卓阅说:“宝宝今天很开心啊?”   尤橙抓着卓阅短短的头发,摇头晃脑地答:“是啊,以前妈妈好晚才接我,我就看着那下面的秋千也不能玩,老师说,爸爸妈妈没有来接就不能出教室。”   尤宝珍听得如坠冰窟,她第一次真正痛恨尤橙的话多,也第一次痛恨她居然五岁就有这么清楚明白的表达能力。   卓阅果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尤宝珍也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输人不输阵!   卓阅像是故意要气她,继续问尤橙:“妈妈天天都很晚才来接宝宝吗?”   尤橙小大人似的叹一口气:“唉,是啊,妈妈好忙的。”顿了顿像想起什么,又说,“爸爸要不你多赚点钱吧,你去赚钱妈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呀。”   ……   良久,尤宝珍听到卓阅轻声回答说:“好。”   万幸万幸,他没有再说什么挑衅她的话。   尤宝珍偏过头,看着迎着阳光笑得明媚如花的女儿。   她终究还是多向着自己一些的。还记得尤橙两岁多的时候,尤宝珍要出去上班,尤橙问她为什么。   尤宝珍说:“妈妈要去赚钱。”   尤橙当时就说:“让爸爸去就好了啊。   三年过去,她还是这样想的,妈妈应该陪在她的身边,爸爸应该多出去赚钱。或者从小家的模式就是这样,所以,他们离婚,尤橙也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至少,在她的世界里,爸爸在固然是好的,但爸爸不在也没什么所谓,因为爸爸要出去赚钱。   经过早上的事,尤宝珍已经不抱有再把卓阅赶出家去的希望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尤橙也会问她:“为什么爸爸不回家?”   她跟尤橙说过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在这方面,她从不刻意隐瞒什么,当时尤橙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只要妈妈还在身边就好了。   不过爸爸回来了,她很高兴。   从某种程度上说,卓阅在,尤宝珍还是好处的。   至少她做饭的时候不用被频频打断,厨房里,她不时听到女儿在跟卓阅说:“啊,爸爸,到这里来,这是小敏阿姨送给我的海绵宝宝。”   或者“爸爸,你喜欢喜羊羊吗?”   卓阅笑:“喜欢,那宝宝就是喜羊羊?”他果然和她一样,也是不看动画片的。   尤橙果然就鄙视了他:“爸爸你好笨啦,喜羊羊是男孩子啦,宝宝是美羊羊,最最漂亮的美羊羊啦,美羊羊才是女孩子。”   卓阅更是开心得大笑:“嗯,我家宝宝是最最漂亮的美羊羊。”停了停,他又问,“那妈妈是什么?”   尤橙想了想:“妈妈,呃,是班长暖羊羊。”   没有办法啊,喜羊羊里面是女孩子的羊就只有两只啊。   卓阅又问:“那爸爸呢?”   “爸爸是灰太狼。”   卓阅笑:“狼和羊能够在一起吗?”   尤宝珍听到这里,微微冷笑,狼和羊不能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必将要分开。   他不知道,五岁的尤橙,已经用这样的方式解释了大人们的分开。   饭后尤宝珍拖地,搞卫生,铺床,卓阅看尤橙画画,然后写作业。   卓阅回来了,尤橙钟意的动画片也要让位,她迫不及待地想让爸爸了解她画画的水平,还有作业上老师给的许多个百分。   卓阅看着女儿,他不能不承认,尤宝珍把孩子教育得还算是好的。   正在写作业的尤橙嘴角上扬,即便不笑也像是在微笑的样子,这一点,像极了尤宝珍。   他温柔地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   走出来,刚刚打扫过的客厅地板还有些湿滑,尤宝珍并不在其中,洗手间里隐隐约约传来尤宝珍说话的声音,应该是跟谁在通电话。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尤宝珍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故意的娇媚。   这种娇媚卓阅太熟悉了,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当她有事求他或者做错了事又不想承认的时候,她就会用这种娇媚的声音讨好他:“哎,老公~~”   哎,老公,性子倔强的她一旦放柔了身段,声音也是柔得要滴出水来,柔得他的心都跟着一漾一漾的。   但现在,她却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别人,声音不但娇媚,而且很是柔弱:“好啦好啦,我会请你的啦,帮我搞定啦好不好?求求你了,没有车我真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嗯嗯嗯,我会的,我会的……我那天真是有急事啊,不然我还哪会走的嘛……求求你啦,拜托啦,帮我打个招呼呀。你不知道我好惨的,今天在交警队等了一下午,人家都不理我,好惨好惨啊,天气又热……唔,我明啦。”   我明啦,明了什么,她没有明说。   但卓阅却能想象得到。如此媚声媚色的哀求,那边绝不可能是个女人。   他嚯地转身,心像被谁狠狠挖了一块似的痛得撕心裂肺。   他早就应该清楚,面前的女人虽然还是那时候的样子,但早已不是待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女人了,她强悍,她世故,她警觉,她精明,生意场上典型女强人的样子。   也是那时候他渴望她会成为的样子。   一个女人,想做成一件事情,他能想象得到,也更加清楚,除了努力和辛苦,还要付出什么。   7-8      7   尤宝珍探头进去,卓阅抱着尤橙坐在电脑前面一起在看动画片。   尤橙一本正经的注视着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   只卓阅回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淡漠,神清冷冷。   尤宝珍又退了出来。   还好,她今天拿回了笔记本,坐在客房里,她开始设计还未完成的广告画。   一边等着开机一边打电话给小李跟进制作进度,喷头下午的时候已经到了,虽然期间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去快递公司询问,甚至不惜威逼利诱,总算最快的时间里又可以开工了。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可恶的BA,简直是小人得志!漫天要价!趁人之危!   以后旺季来临之前,像喷头、原装墨水,一定要预备半年的份!再也不要尝试这种受人胁制的滋味了。   其实,不是她必须要跟BA合作,而是放眼全城,也就只BA在喷绘工艺上技高同行。   曾经,BA也是很好说话的,那时候BA的负责人还不是现在刘曼殊,而是刘曼殊的老公肖书明。世事很狗血,刘曼殊和肖书明内战,无辜牵连到她这个路人甲,最后两人离婚,和老公平分家财,她要去了广告公司。   她和肖书明,暧昧是有的,但实际进展,几乎是零。   所谓的暧昧,无非是一起喝过几次酒吃过几次饭,偶尔的,他把手放到自己腰腹胸背处,状似无意,只要不触及底线,她也不作阻拦。   生意场上,女人就像夜总会里的陪酒小姐,你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能假以辞色做出贞节烈女的姿态。   谁叫你有姿有色,谁叫你抛头露面!   两年过去,尤宝珍已经深谙其中规则。   只是女人对女人,尤其还是一个对自己成见颇深的女人,她还确实找不出更好的处理办法。   唯有一个,你让她只能望你项背再无交叉的必要,或者,你吞并了她的实业。   尤宝珍想,总有一天,她会的。   卓阅说做广告无法做大做强,她就做起来,她就要让他知道,有一天,她要把广告做成最好的。   想到这里,尤宝珍热血上涌,那一点初见卓阅时所受到的打击与冲击,因为他回来会有可能夺走女儿的想法而荡然无存。   要守住自己最爱的东西,在男人面前女人可以有很多办法,示弱,哀求,甚至上床,或者,比他更强。   前面三者,想必在卓阅那里已行不通了,那就只有最后一个。   只要她证明,她有足够的能力带好女儿,那么,还有谁,能让她们分离?   法律不行,卓阅不行,连老天也不行!   九点三十分,尤宝珍习惯性地起身回到女儿身边。   尤橙还在看书,她这才想起女儿还没有洗澡。于是柔声催促说:“宝宝,要洗澡睡觉觉了,已经九点半了。”   尤橙回过头,眼睛大而无辜,提醒她:“妈妈,老师说明天不上课啊。”   呀,明天是周末了。尤宝珍笑笑:“宝宝真乖,明天又是周末了。”   卓阅这时候也插话进来:“那橙子明天想不想去哪里玩?”   “啊,什么都可以吗?”   卓阅点头,只尤宝珍皱起眉头,她明天还有很多事做,而且车,明天是周末,看来车是取不出来了。   耳朵里尤橙在细数她明天想做的事情:“我要吃肯德基,我还要吃麦当劳,我要去游乐园玩。江一帆说游乐园里有一个老公公,好长好长的胡子,你碰一碰他还会动。”   然后仰脸望着卓阅,祈求的:“爸爸,我们可以去看看会动的长胡子爷爷吗?”   卓阅一脸宠溺地回答:“当然。”   尤橙又看着尤宝珍,问她:“妈妈,可以吗?”   尤宝珍叹气,卓阅回来真是祸水,她同时也不得不提醒兴奋过头的女儿:“宝贝,周末你要去学画画,还有跳舞,还有你喜欢唱的歌,你忘了吗?”   尤橙脸色立即垮了下来。   卓阅说:“没事,这个周末我们就不去学了,爸爸妈妈带宝宝好好去玩一玩。”   “卓阅!”尤宝珍忍不住低喝,甚至都忘了要跟他保持虚伪的客套。   “怎么了?”卓阅挑眉。   “你不能这么随意打断孩子的学习。”   “不就是特长班而已嘛,少学一天会怎么样?”卓阅不以为然,“而且你是因为没有时间才把孩子送到那些地方去学习的吧?现在我有时间了,当然要好好陪一陪女儿。”说着,牢牢地盯着她,“难道这个你也不允许吗?”   这是陷害,故意的陷害!尤宝珍狠狠的,在女儿面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有求必应的好爸爸,然后让她变成什么事也不能为女儿做的坏妈妈。   尤宝珍气得要命,但也深知这时候在女儿面前不适合发脾气。   于是,她换了个口气,面向尤橙,温和地说:“好了,我们先去洗澡吧。”   到了浴室,卓阅被关在外面。   尤宝珍一边用花洒给女儿洗头,一边很严肃地告诉她说:“宝贝,你怎么能不去上课呢?再说爸爸要去赚钱啊,我们不应该妨碍爸爸去外面赚钱的。”   “啊,是吗?”尤橙果然有些犹豫。   哪知道,卓阅那小人根本就没在卧室,而是贴在浴室门口当起了壁听,这会立即插嘴进来:“没事,橙子,爸爸明天休息,不用出去赚钱。”   ……   尤宝珍真想冲出去一把把他踢走,太碍事了!   倒是尤橙,高兴得不得了,也顾不得头上的泡沫,抓着尤宝珍的手重复说:“妈妈妈妈,你听,爸爸说他明天休息。”   然后就是一串得意的娇笑。   女儿和卓阅联手,尤宝珍顿觉无力。   8   但尤宝珍是不可能撇下事情花一整天的时间陪女儿出去玩的。   她倒是想,但是半夜四点事情就找上身了。   艾微打电话过来,很严肃地告诉她说:“安装工人那边,出事情了。”   尤宝珍一听头就炸了。   她打了车急吼吼地赶到医院,在车上,又问了一下具体情况,原来是工人违规操作未按要求系好安全带,从棚子上滚了上来,幸好下面的雨棚阻挡,挡了滑势,才没有酿成大错。   医院检查,多处擦伤,尾椎受伤,手臂骨折。   不幸中的大幸!   尤宝珍赶到医院,工人已经上好药开始吊水了,挟着被打扰睡觉的起床之气,她第一次在下面的人面前展露出无敌彪悍的一面,叉腰大骂了该工人足足二十分钟,而且还没有一句重复!   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护士上了药都不敢说医院不能喧哗的话。那工人尤其发傻,缩头耷脑垂头丧气地任凭她骂,最后见尤宝珍停下来歇气,忍不住还问一声:“您骂完了吗?”   可怜兮兮的样子,尤宝珍好气又好笑,狠狠盯他一眼说:“暂时没了,下次再这样逞强好胜,自以为是,你就准备到阎王那去报到吧!”   满屋子静寂非常。   尤宝珍走出病室,艾微跟在后面,她公司规模不大,基本上所有人都身兼数职,但薪水都还可以。   艾微是负责公司行政和人事工作的,工地上有什么事,也多是她在帮忙协调。   尤宝珍呼一口气,稍微平静了下,这才回过头说:“今日辛苦你了。”   艾微说:“没什么的。”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笑,“珍姐真是好彪悍。”   尤宝珍摇摇头:“但愿他们都能长长记性,我没白骂就好了。”   接着又问:“通知保险公司了吗?”   “嗯,已经报案了,他们早上会派人过来。”   这里的事情还算圆满,尤宝珍相当庆幸自己当初的决策,给所有人都买了相关保险,额外的,还为安装和制作工人每年都买了意外险,当时买的时候艾微还说没有必要,毕竟,所有的安保设施她们都已做得相当齐全。   但尤宝珍坚持要买。   这种教训是很深刻的。尤宝珍和卓阅还在广州工作的时候,卓阅公司里一个负责安装的人员在外围操作的时候从竹架上摔下来,当场死亡。   那个工人尤宝珍很熟悉,相当年轻,才二十六岁,从事安装工作却已有近八年的工龄,可以说是经验非常老到,做事也是从来就做得相当漂亮的。   卓阅那时候已经准备独干,对他非常看重,所以时不时地请他吃饭以进行拉拢。   谁也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情。   因此自己做了以后,尤宝珍对这一块非常谨慎,这种事一出,轻则,会让她原气大伤,重则,很有可能她自己多时的辛苦会付之一炬。   有时候,越有经验的越会麻痹大意,也就越容易出事,那是任何安保设施都不能保证的东西。   安排好工人的看护以及接下来的工作,尤宝珍看看时间,六点五十分。   她犹豫是回家还是干脆直接去公司。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在路上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想好要给尤橙准备什么样的早餐,于是回到家,快手快脚地着手准备。   近八点了,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卓阅和尤橙依旧睡得很熟。尤宝珍煮了小米粥,拿出路上买好的小菜放进盘子里,再切了一些肉和姜丝。   她们的早餐从来都很简单,要换以前,是牛奶配鸡蛋,或者夹心三明治,或者大杂烩的粉和面,如果煮粥,小米粥,八宝粥轮流倒转,就是不会买这种小菜。   可卓阅回来了,她不得不多花一些心思。   说是负气的攀比也好,仅仅只是赌气似的可笑的坚持也罢,她只是想让卓阅知道,她有能力,把女儿照顾得很好。   尤橙出世以后,他和她没少为女儿的问题争吵过。   从七个月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断奶,到两岁多了是不是还需要再给她喝牛奶,再到三岁的时候是否需要送进幼儿园去。   卓阅是极孝顺的人,卓母又是极迷信,从儿子结婚、创业、离家,后来包括孙女出生到孙女什么时候该读书,无一不算。   卓母说,算命先生讲橙子读书不能太早,必须满了五岁以后。   可尤宝珍不理,哪有孩子三岁了还天天一个人在家里玩一天到晚就看电视的道理?   幸好卓阅当时也站在她那一边,于是卓母没有话说,可那时,或者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对她这个儿媳妇没那么满意的。   尤橙读书以后,她和卓阅的战争才开始真正爆发。   尤宝珍主张温和一点教育孩子,少批评多鼓励随其自由慢慢教导,可尤橙被外公外婆宠惯了的,个性既霸道又爱皮,因此卓阅总是批评她太纵容了孩子,他觉得孩子就是该宠的时候宠,该打的时候打,该骂了就要狠狠地骂。   家里所有人,都是支持卓阅的。   她那时候也很叛逆,他们越坚持的,她就越反对。   于是卓阅索性不管,婆婆那时候看不惯还说过,看你会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样子!   他们都觉得她对孩子太过溺爱,不给孩子吃剩饭剩菜,天天要求营养餐,在创业需要钱的时候啊,哪里能天天做到有肉或者有鱼,还要不断变换花样?   公公婆婆相当不解,他们是吃苦过来的人,不明白什么叫营养搭配,也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铺张浪费”。   尤宝珍那时候觉得真是过得辛苦!   现在,尤宝珍还是坚持着这些,只要有时间,就给女儿每天做不同的菜色,虽然简单,但力求搭配齐全。   她也就是要让卓阅知道,她把女儿照顾得有多好。   坐在餐桌上,想起这些前尘往事,直觉人生如梦!   往往有种人生不过如此,一点也没有滋味的顿悟。   她活着,她努力,她奋斗,不过是为了孩子。   而现在,卓阅却出现了,轻轻松松就勾起了她极大的危机意识。   9-9      卓阅对于一桌子的小菜和煮得烂熟的米粥未予以任何置评。   他洗漱好就直接上了桌,像是他从来一直都是这个家里没有改变的男主人。   尤橙一边吃东西一边跟卓阅讨论要从哪里出发。   她的问题从来都是稀奇古怪没有章法的,卓阅应对如流,仿佛乐在其中。   尤宝珍不由不佩服他,越有钱了,他好像还越温和了,要换以前,他哪有这等好耐性,陪着女儿磨嘴皮子。   他虽然话也很多,但都不是耗在小孩子身上的。   那时候,他本身也是个孩子。   当然,尤宝珍也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尤橙她不能陪她去玩了。   尤橙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不高兴:“妈妈,你说话不算话。”   讲着讲着眼圈就红了,声音有些微的哽咽。   尤宝珍觉得良心真是饱受煎熬,卓阅看着她,问:“公司的事不好处理吗?”   见面以后,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口气温和地跟她说话。   生意做多了,尤宝珍习惯了揣测人家的心思,暗自思忖一番,这才平静回答:“有点忙。”   他做过广告,应该知道这时候是最忙的时候。   卓阅回头,看着女儿笑笑说:“宝宝乖,妈妈不去,爸爸陪你玩,我们去看会动的长胡子爷爷,还去看海底世界。”   “啊,去海底世界吗?”尤橙惊喜,那是她提过很多次但尤宝珍都没有带她去玩的地方。   她很快就抛弃了她的妈妈。   尤宝珍微微叹息。   心里却在想,大概他也是巴不得可以独自陪着女儿吧?   要争夺女儿的心,她在,总是个障碍。   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时间从来就不由得她自由支配。   尤宝珍看着尤橙和卓阅坐车离开,卓阅的手里还拿着她刚买的当地地图。   尤橙跟她说拜拜,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难怪尤母总说尤橙是全天下最没良心的人,再疼她,她离开了也不肯多给一分相念。   公司里人人都在加班赶工,人人眼下都挂着一个硕大的青色眼袋。   尤宝珍把一包新鲜枸杞丢给艾微,说是晚上加班的时候可以泡水喝一喝,补充体力,权当工作着的休养生息。   然后自己就在电脑面前忙了起来。   她的设计水平现在已越来越高了,她本就喜欢艺术类的东西,大学的时候还辅修过东西方美术,方秉文之所以从N多家广告公司里选中并不算起眼的她,看重的,也是她的设计水平。当然,尤宝珍也承认,就是因为方秉文的过度挑剔,放眼全城,她这里的制作工艺现在不说顶尖,也可达很好了。   所以有时候,换一种角度来讲,挑剔与刁难也能让自己快速成长。   中午的时候尤橙用卓阅的手机打电话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她想来是玩得极开心的,声音里还带着无法掩盖的笑意。   尤宝珍没法子过去,尤橙一听,把电话拉远了跟卓阅即时报告:“爸爸,妈妈说她要做事。”   然后声音一下就没了,尤宝珍正想挂机,卓阅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么?”   隐隐似有责备。   尤宝珍不满,陪女儿吃饭这种事,不要说过去的两年,就是尤橙出生后的五年多,她做得都比他要好。他现在是凭着哪一点资格要来怪她?   她沉下脸,声音也没了和女儿说话的柔和:“我事情很多。”   卓阅说:“那也要吃饭的。”   “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路上。”   “那我们去你公司附近。”   尤宝珍:……   她忽然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中午她一个人,吃饭从来都是将就,如果在公司,就是和大家一起叫快餐。   如果在外面,五块八块的粉也是常事。   不过卓阅一定要过来,她也不再反对,吃一餐饭的时间,总是挤得出来。   想了想,她告诉艾微:“通知大家中午去新天地吃饭,这段时间都辛苦了,我请客。”   也算是顺水人情,大家也都很开心。   艾微一个个统计要吃什么菜色好提前订餐,问到尤宝珍这里,尤宝珍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不用算我的,我孩子过来,陪她一起。”   艾微好心,说:“那就干脆一起嘛。”   尤宝珍笑:“不用了,我还有朋友。”顿了顿,又说,“顺便帮我也订个包厢,菜式的话我一会写给你,就说……半小时后会过去。”   差不多了,他从游乐城过来,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   青椒回锅肉、水煮牛肉、干锅肥肠、清蒸鱼、凉拌黄瓜。   菜色平常普通,但对他们二人来说,又极是特殊,因为除了鱼之外,都是卓阅爱吃的,而清蒸鱼则是尤橙的最爱。   卓阅他们一到,菜就上桌,一点时间都没耽误。   卓阅问:“时间就这么赶么?”   尤宝珍在照顾尤橙吃菜,闻言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尤橙一边吃一边跟她报告游乐玩里好玩的物事,尤宝珍都细细听了。卓阅抬起头,眼前的女人眉眼微低,对着女儿的时候,一如那时对自己的温柔。   当然,只是温柔的时候的那种温柔。   特意亲自跑到这边来谈生意,他的确是打算,看看女儿。顺带的,看看她有没有把橙子照顾好,他无意再跟她要回橙子的抚养权,但想着她居然还真的给女儿换了姓,这一点他觉得她根本就不可原谅。   她看上去对自己已再无一点好感,但现在,她点的菜却都是他喜欢吃的。   这样讨好他,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卓阅要了一瓶啤酒,一个人自酌自饮,看她一边吃一边跟着女儿信马由缰地说东道西。   尤橙终于吃饱喝足,离开座位去门边看养鱼池里的小金鱼去了。   尤宝珍嘱咐她不要走远。   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举起杯跟他说:“谢谢你今天特意抽空。”   要入正题了么?卓阅微哂,语气淡淡的:“她也是我女儿。”   “我知道。”尤宝珍微微皱眉。他几可确定,她一定在想,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女儿只是她一个人的,这样倒免了纠葛不清。   尤宝珍将酒一饮而尽,卓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等着她即将要说出的话。   她的样子有点儿为难,这吸引住了他。   “卓阅。”她低声叫他的名字,这次总算没有再假惺惺地叫他卓先生了,“我想知道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怎么?”她倒是开门见山。   “如果是很长时间,那么我家的客房就租给你住,不收房租,如果只是短短几天或者一月两月,我希望你能搬去酒店,只需要偶尔陪一陪她就可以了。”   “为什么?”   尤宝珍语气平静:“我没有一点阻止你亲近女儿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橙子太多幻想,也不要让她习惯。”   有时候,爱的习惯是一种伤害,除非你一直都能在身边。   这时候的尤宝珍,终于露出了她强势干练的一面。   以前的时候,他做很多事,尤宝珍都会随他自由,但一旦是她坚决抵制的,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语气平静,但是有一种绝不可逆转的决绝。   她这样说,倒真还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借口,打着怕伤害女儿的旗帜。卓阅微讽,一语道破她的隐忧:“我以为,你只是怕失去橙子。”   尤宝珍强自嘴硬:“我不怕,我相信我和她的感情,同时,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感情。”卓阅微嗤,“你和一个五岁多的孩子谈感情?那我们在一起差不多七年,离婚的时候有谈过感情吗?”   “卓阅!”尤宝珍低喝,很是无奈,“你现在,是要跟我清算旧账吗?”   “我们没有旧账可算。”   “那不就是了。”尤宝珍耸肩,“那我们其实可以和谈。”   “和谈就是让我搬出去?”卓阅冷笑,拿起筷子扒一扒桌上的菜,“你点这些,这些我曾经喜欢吃的菜,就以为可以讨好我了,然后我就会如你所愿了?尤宝珍,用已经过去了的温情是不可能感化我的,我以为聪明如你,会想到更好更直接一些的办法,比如,上床。”   “卓阅!”尤宝珍嚯然起立。   “怎么,这就受不了吗?”卓阅优雅微笑,语气温和,刚才的邪恶似是幻觉,“不管你允不允许或者喜不喜欢,我都要告诉你,以后,我来这个城市的机会会很多,而且,我还要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要是再婚,或者哪怕只是有了别的男人,我一定会要回橙子的抚养权的,为了这个,我会,不计一切,不择手段。”   尤宝珍气得牙齿打颤,好半天,她只想到问他:“那如果,你再婚呢?”   他却避重就轻,回答:“你永远不找其他男人,我就永远不和你争!”   他这是要她为女儿守活寡呢!   “无耻!”脑海里,尤宝珍只想得到这两个字。   10-10      抗争不过,尤宝珍只好消极抵抗。   回去吃饭,饭桌上,不再有一样卓阅喜欢吃的菜。卓阅不爱的菜其实还蛮多的,以前尤宝珍常说他有一张成了精的刁嘴:鱼和海鲜类一概不吃、芹菜不吃、茄子不吃、胡萝卜不吃、鸭子不吃……   于是当天晚上回去,卓阅发现菜只这几样:西芹百合炒肉、油爆茄子、再加一个西红柿蛋汤,青菜还是直接就下到汤里面的——不得不说,尤宝珍对他的喜恶还是记得相当清楚的。   看到这些,卓阅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欣慰。   尤橙玩得累极,头发都松了,蓬松松汗嗒嗒地粘在小脑袋上,粉红的裙子有一大片可疑的污迹,因为没睡午觉,还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睡着了。   尤宝珍只得给她随便抹洗一下换了衣服任她睡去。   从房里出来,卓阅顾自拿了衣服洗澡去了。   今日天气很热,也亏得他们两个在外面疯玩整天。尤宝珍对此不表示同情,一个人沉默地吃着晚饭。   卓阅却存心不想放过她,像是故意要刺激她似的,洗澡出来的时候专门跑到饭厅,说:“哦,忘了要告诉你了,回来的时候我和橙子已经在肯德基吃过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哈。”   然后就睡觉去了,同橙子一起,毫不客气又一次霸占了她的大床。   卓阅来这边是谈生意的,一般来说,有钱付的都是老大,时间调度完全任君作主,所以有大把时间任他挥霍。   星期天一早,卓阅送尤橙去了特长班,然后就不见人影,到点了又很准时地去接尤橙放学。晚上七点,他再次透过尤橙准时打电话通知尤宝珍:饭已做好,回来吃吧。   尤宝珍从不怀疑卓阅的家务能力,他这人,爱讲究是出了名了,吃穿用度,包括家里卫生。而且人还很勤快,以前他就老嫌尤宝珍过于懒散,不爱收拾自己也就算了,连家里也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搞搞卫生,还是应付似的。   那时候,尤宝珍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你这么勤快的老公,还要我那么勤快干什么呢?   但是,看到一大桌子丰富得有些过份了的饭菜,尤宝珍还是有些吃惊。   尤橙跟卓阅一起看着她。   尤橙更是急不可耐地邀功:“妈妈,这菜,这菜,还有这个是我帮爸爸洗的,葱是我切的哦,妈妈我乖吧?”说着叹一口气,“唉,妈妈你不知道,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聪明了呀。“   对她这种毫不掩饰的显摆,尤宝珍哭笑不得。   卓阅却是开怀大笑,竖起大拇指夸奖说:“嗯,不错,我的女儿就是要这样的!”   敢于现世,敢于卖弄,和他如出一辙的性格和作派,他当然喜欢了。   尤宝珍不置可否,很淡定地坐下来吃饭。   心里却在想,卓阅啊卓阅,你这是要跟我硬磕下去了么?   不过,他到底也是有生意要做的人,不可能真的长久待在这个地方。   三天以后,透过尤橙她知道,卓阅要回去了。   尤宝珍暗自松一口长气,她和尤橙的生活终于又可以恢复正常了。   卓阅走后,尤橙又一次表现了她强大的适应能力,尤宝珍照样最后一个去接她,尤橙连点怨言也没有。   同时的,她也又一次展现了她彪悍的没心没肺的特点,卓阅远远打电话过来,她一接就说:“哦,是爸爸啊,我要去看葫芦娃了呢,你跟妈妈说吧。”   说着就相当无情地把电话扔到一边,嗡声嗡气地喊:“妈妈,爸爸的电话。”   尤宝珍自然是不会接的,走过去,拿起话筒,直接挂掉。   小敏晚上要过来蹭饭,她没时间同一个路人穷蘑菇。   小敏过来,饭菜都已上桌。   她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哎哎,你前夫真走了啊真走了啊?我还没看到本尊呢,就走了啊?我说宝珍你真是不够意思,前夫来了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好看看是个怎么样的极品嘛,都离婚了,他还好意思住到这里来?”   尤宝珍真是想堵住她的嘴:“我说你小声点,尤橙还在房里呢。”   小敏很是不以为然:“她在也无所谓啊,你和他之间,她也该有个是非分明,免得哪一天真要打起官司来,反给他拐了去。”   这些个事,她说得也有道理,尤宝珍辩她不赢,况且,她也确实托她帮忙找律师咨询了。   尤宝珍拿出碗,小敏盛饭,她去房里叫尤橙洗手吃饭。   尤橙看到小敏,很乖巧地叫了声阿姨。   小敏从包里拿出一大盒玩具,是十二个袖珍的芭比娃娃,尤橙高兴得尖叫,两支眼睛闪闪发光,抱着玩具很大声地说:“好漂亮啊,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小敏挥挥手,看着尤宝珍说,“哎,我就喜欢橙子,特懂礼貌特可爱,得,干脆我认了做干女儿算了。”   尤宝珍笑:“算了吧,你一个好好的未婚姑娘,老公都还没有呢,就认个干女儿,存心不想嫁了怎么的?”   小敏噘嘴:“别受我妈影响啊,到你这我是放松来的,可不想再听一模一样的教训。”   说着挟起筷子吃饭,尤橙还在惦记着她的芭比娃娃,放在餐桌边吃一口看一眼,然后问小敏:“阿姨,你说她们怎么这么漂亮啊?”   小敏随口答:“因为橙子也这么漂亮啊。”   尤橙仔细地看一眼玩具,否认:“不,橙子和她们不一样。”说着转头看着尤宝珍,说,“妈妈,下次你也给我买这样的好看的衣服吧,我穿了肯定比她们还要漂亮。”   小敏和尤宝珍同时笑了,尤宝珍说:“好,你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再长大一些妈妈也给你买这样漂亮的衣服。”   尤橙这才心满意足地吃她的饭去了。   吃罢饭,尤宝珍给尤橙洗好澡,打发她回房去做作业。小敏躺在沙发上,第一百零一次抱怨尤宝珍怎么还不去交电视费。   尤宝珍说:“交了也没什么用啊,我们都很少看,浪费。”   “切,抠门!”小敏不以为然,拈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问,“对了,你的车取出来了吧?”   “嗯,取到了。”   “给了多少钱?”   “好几千吧。”尤宝珍叹气,“还不算维修费。”   而且,还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小敏安慰她:“没事,马上就可以加倍加倍的赚回来了。”   “你有内幕?”   “嗯。”小敏说,“抽时间你约刘太太出来打麻将,准成。”   刘太太是刘行之的老婆,刘行之手握大权,可以说,透过小敏认识刘行之后,尤宝珍的广告公司才会开得这么一帆风顺。   只是世上从来就没有白费的午餐,她回报出去也从来都是不菲,打麻将只是其中一项。   “是什么单?”尤宝珍需要先评估她得花多大价钱。   小敏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尤宝珍越看越惊喜:“哇,是全换新的啊?”   “嗯,所以你一个人可能做不下来,工程量很大呀。”   尤宝珍点点头,再翻了翻资料,沉吟:“这么大的单,一晚上怕是搞不定的,这样吧,明天,后天吧,后天我约刘太太,你帮我做陪,好不?”   “靠,又要我帮你放水。”小敏白她一眼,“姐姐看着有杠不能抢,有钱不能赚,心痛!”   “没事,这次你只需要负责陪刘太太打一晚麻将,输赢在你运气。”   “为什么?”   “因为刘行之已经约了我。”   11-11      刘行之,四十一岁,在政坛上,恰好属于黄金时期,他又遇到了国家要求干部年轻的机会,所以应运而坐上了高位。   他不好色,就好吃和玩,方圆百里好吃的东西几乎没有他没吃过的,玩这方面全凭他自己兴趣,摄影,旅游,攀岩,偶尔也好跟女人玩一些无伤大雅的暧昧,当然,他只喜欢安全系数相对高一些的,像探险和赛车,他就完全兴趣缺缺。   尤宝珍有时候想,他不爱美色,大概就是觉得女人并不安全。   出门的时候,尤宝珍把女儿托付给了小敏的父母,一年当中,尤橙总有几晚是在小敏家里度过的。   刚开始她还哭,后来,就适应了。   尤宝珍今夜特意化了点妆,她以前很少化妆,所以水平也着实一般。刚开始的时候小敏总笑她,后来实在看不过就硬拖着她去玫琳凯当了两个月学徒,到现在,已堪堪可以出手。   她挑了件纯色的晚妆礼服,今日刘行之跟同学聚餐,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以刘行之朋友的身份出席作陪,然后全程付账。   如果刘太太在旁边,很多事情没那么好办。   所有的太太都不喜欢,丈夫身边出现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还要漂亮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曾经在麻将桌上为她做出过不少贡献,在这方面,金钱的力量微不足道。   但所有的丈夫似乎又都喜欢,自己的身边可以有一个比自己太太更要贴心更带得出手的人,哪怕不是情人,所谓的知己也是好的。   她于刘行之,发展到现在,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尤宝珍早早到场,像个女主人般吩咐店里要怎样怎样安排,将一切都布置得妥妥贴贴。   刘行之跟几个同学走过来,这样介绍她:“尤宝珍。”   不作任何解释,不给她安任何身份,但所有人都以一种心知肚明的眼光看她。   尤宝珍早已习惯。   她坐在刘行之身边,添茶,倒酒,挥洒自如地讲一些笑话活络活络气氛。尤宝珍的笑话又不同于别个的,她的笑话总是适时适地,有商场的,也有情场的,细小而别致,听的人不觉得低俗,还觉得很是佩服。   宾主皆欢,她只需要帮刘行之做到这个。   而且大约她在刘行之眼里也算是做得可以的,因此,来来往往好几次,刘行之需要女人作陪的时候,多数还是选择了她。   卓阅进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尤宝珍,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他从没见过她穿过这样精致的礼服,那衣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美好细致,也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精致地盘过头发,他记忆中的尤宝珍,头发总是随意地打一个结放在后脑勺,时常还会在无意间落下几缕垂在锁骨处,显得颓废而拖拉。   他好像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漂亮,她也从不为他这么精心地打扮过。   那时候他要去哪里,她总是有百种理由拒绝:他的朋友她不认识;她跟他们会没有话说;他话太多,一跟人聊天就会忘了她的存在,她去了只是一个无聊的陪衬;或者干脆说,她没有合适的能穿得出去的衣服。   但现在,他能肯定这些男人她都是不认识的,但她却为了其中一个,陪这一群不认识的人把酒言欢。   离那一桌越来越近,卓阅的表姐夫王敏生在旁边提醒:“坐最中间那个就是刘行之,你若想到这边来做事,好好认识认识他,就可以了。”   卓阅跟着姐夫走到那一桌去,刘行之终于看到了他们,笑着站起来招呼:“哎呀,敏生,你终于到啦。”   然后走过来,和王敏生,故友重逢,热烈地拥抱。   卓阅的目光,终于对到了尤宝珍,他在她眼里,只看到惊诧,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慌乱。   刘行之托着王敏生的手,坐进主座,旧日同学然后再一个一个相认,顺便感慨一下时光飞逝。最后,王敏生看着尤宝珍,问:“这位小姐是……?   刘行之看她一眼,习惯性的只是说:“尤宝珍。”   没有身份没有名头。   尤宝珍点头,微笑,说:“王先生好,我是尤宝珍。”   也没说身份没说名头。   王敏生了然地微笑。他已经不记得尤宝珍了,尤宝珍却还记得自己是曾和他一起吃过一餐饭的,匆匆来去,他不记得了也很正常。   卓阅的这个表姐夫,非是常人,他现在跟着他一起出现在这个场合,尤宝珍想,难道卓阅是真的想到这里来开壃拓土了?   吃过饭,自然是节目丰富,这里的夜总会,所谓的一条龙,家家全有,只看哪家设施好罢了。   同学聚会里,尤其是如果当中有某个同学升官发财身居高位,那聚会也就不再单纯只是聚会了的。   一般来说,吃饭只是甜点,正餐到了夜总会才刚刚开始。   不过这群人,因为有女同学在,也没那么疯狂,只在钱柜要了个包厢唱K。   王敏生想来和刘行之的关系是极好的,这会儿到了钱柜两人坐在一起,凑耳闲聊,尤宝珍坐在刘行之身边,卓阅坐在王敏生那边。   卓阅却也同刘行之聊得甚是投机,多数都是有关到过城市的布局或旅游气氛的安排,以及国家大方面的一些政策,尤宝珍不懂这些,听得索然无味。   不过尤宝珍也是听他说才知道,离婚以后,原来他已去过那么多地方。   却也并不奇怪,他从来就是一个外向的人,喜外野外喜欢交游,和她的性格恰恰相反。   尤宝珍想得正出神,刘行之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有点赫然:“对不起,我没听清,您说什么?”   刘行之说:“卓先生以前也是做广告的,你们也算是同行了。”   尤宝珍笑笑,看着卓阅:“那卓先生算是我的前辈了,我两年多前才开始从事这个行当。”   卓阅微讽:“尤小姐很是厉害啊,两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做得这么风生水起。”   尤宝珍当不懂他的意思,坦然说:“过奖了。”   刘行之和王敏生都没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战,大概是怕冷落了尤宝珍,专为她而挑了许多话题。   刘行之的体贴,愈发让卓阅的眼神变得幽深无比。   12-12      尤宝珍前脚回家,小敏后脚也跟了进来。   一般来说,若晚上玩得太晚,她都会选择上尤宝珍这里来过夜,也是避难,否则回去定要叫她老娘好一顿念叨。   尤宝珍正在洗澡,听到门响还以为是卓阅,汗毛竖立着质问:“你怎么进来的啊?”   小敏说:“咦,不是你给我钥匙的吗?”进而问,“干嘛问这个?”   尤宝珍一听她的声音,笑:“没事,我还以为……”   小敏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谁啊?是不是有男人?”   “有病!”尤宝珍骂她。   裹了衣服出来,小敏坐没坐相地躺在沙发上,神情相当愉悦。   尤宝珍说:“真赢钱了?”   “是啊。”   “多少?”   “五千八,哈哈。”   尤宝珍替那些官太太心疼,“刘太太也输了?”   小敏想起刘太太那张菜色脸,笑:“嗯,输得最多,脸都绿了。”   尤宝珍默了两默:“你一吃三?”   “不,三吃一,刘太太一个人输。”   尤宝珍再默。   小敏说:“行了行了,看你这脸色,我这是帮你呢你不知道?人刘太太说了,她下回就找你打,她们啊,都说只有跟你打才好,万年输家。”   说到最后一句,微微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尤宝珍没再说话,拍拍她的手:“好了,先洗澡,睡觉去吧,困死人了。”   功臣小敏喊了声“得令”就溜进洗澡间去了。   尤宝珍提起小敏的包准备进房,想了想又折身去看大门有没反锁,她忽然有些担心,卓阅会不会晚上过来。   虽然在那聚会上,他对她,完全是陌生人的样子,可他那人,现在演戏也是一等一的可以了,谁知道人群散后他会不会又抽风跟过来。   尤其是,尤橙还不在家里。   早上送小敏回去,顺便接尤橙。   路上,她买好了早餐,小敏父母各人一份,尤橙一份。   尤橙看到她,噘嘴指责:“妈妈说话不算话。”   尤宝珍说:“妈妈又怎么了?”   “你说了晚上就来接我的,可是到现在才过来,你骗我!”   尤宝珍有些尴尬,倒是小敏妈妈低头跟尤橙说:“妈妈昨天过来了呀,可是橙子睡着了,妈妈这不刚出去买早餐了么?”   “是么?”尤橙眉头微皱,看着尤宝珍,样子里尽里质疑。   那个表情,倒还真是像极了卓阅的。   牵着尤橙的手出门,尤橙还在生气,甩了她一个人冲到前头去了。   到车上,尤橙气哼哼地宣告:“我喜欢爸爸,不喜欢妈妈了。”   尤宝珍失笑,五岁的尤橙,已经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父母之间争执的焦点,而且,也会很好运用这种争论,进而,挑拨离间。   她随口应说:“好啊,你就喜欢爸爸吧,你只要爱妈妈就可以了。”   “我也不爱妈妈。”   “那么你想念妈妈就好了。”   “我也不想念你。”   “啊,这样啊。”尤宝珍沉吟,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可是妈妈很喜欢橙子,很爱橙子,又很想念橙子,怎么办呢?”   “那就想念死你!”尤橙说,表情却忍不住漾开了,微微得意。   卓阅这次竟真没过来。   期间只打过一次电话给尤橙,尤橙照样未接。   人人嘱目的中秋节终于来临,后面跟着国庆,到处都是一片节日庆贺的氛围。   尤宝珍有时候不明白,芸芸众生,都在欢喜什么。   不过,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入世随俗总是要做的,尤宝珍看店里活计不是太多,交待一声就带尤橙回了娘家。   她很少回去,除非是像这种节日,合适的小假,不太喧闹的时机,否则即便是大年三十她也只和尤橙两个人守在一起。   她是离婚女,不愿意大过年的蹲在家里让父母看着她这张渐渐要老去的面孔为难,尽管他们一如既往不作任何计较总是欢欢喜喜地接纳了她。   尤橙却很喜欢回去,她至今仍和过去的尤宝珍一样,总觉得所谓的家就只有外婆那里才能称作真正的家。   结婚快四年,那时候,她总是觉得,家还在原地,她对卓阅的家和故乡很陌生,也很没有认同的感觉,卓阅因此没少批评过她。   可是,她真正随他一起回去生活了,还没等到她产生认同的感觉,他们就离婚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尤宝珍意外接到卓阅的电话。   本想不听,可对方很固执。   卓阅的口气很差:“你们在哪里?”   “准备回家?”   “哪个家?”   尤宝珍笑,“尤橙说,她的家在外婆那里。”   她故意的,卓阅生气,可也无法:“我记得你去年说过,今年让橙子跟我回去过节。”   “啊,去年吗?”尤宝珍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好似在他和橙子通视频的时候是有说过的,但她可以选择忘记吧?因而语气遗憾,“不好意思,我忘了。”   卓阅说:“你故意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尤宝珍能想象得他此刻定是眼睛微眯,怒意已现。   她说“是啊”,很愉悦地挂了电话。   她很高兴,和她一样,女儿也是他的命门,夺走女儿果然让他情绪异常波动。   再说了,于她来讲,如果前夫样样顺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真是叫人相当不爽呢。   只是可惜,尤宝珍的假期也注定过得并不顺利。   艾微打电话过来说,电视台那边的广告发布权要到期了,对方没像往年那样主动来问她们还要不要续签合约;同时方秉文打电话说他老人家很是不爽,因为新制作的广告画,掉色了。   13-14      13   尤宝珍站在高架桥上看着在风中兀自飘荡得欢快的广告画。   心想难怪方秉文他连老人家这种冷幽默都说出来了,就是她现在看到,她也很是不爽。   这幅画,是交给BA做的。   刘曼殊现在就只这点水平了吗?   她冲到BA,刘曼殊像是专程在等她似的,看着她说:“咦,你今天才来?我三天前就开始等你了。”   “你故意的!”尤宝珍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多么耳熟,好像一天前,她才同前夫卓阅讲过的。   果然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很是不爽。   刘曼殊不紧不慢优优雅雅地描画着指甲,她的指甲修剪得还真是漂亮,碧绿的颜色,白色的花纹,就像尤宝珍在动物世界里面看到的最毒的蛇。   她慢悠悠地说:“尤宝珍,我不是肖书明,你的钱我还不屑去赚!”   “这是生意。”尤宝珍不得不提醒她,她突然有些后悔,来找她,分明是自己脑抽。   果然,刘曼殊又提出那八百年前的事情:“和你做生意?我宁愿关门大吉!你这种女人,也只配跟男人去上上床,和你做生意,我怕掉了身价!”   话说得尤其难听,简直是不刺激得她血压升高绝不放心。   尤宝珍倒不如她意了,这种事情清则自清,外人永远解释不清,尤其是面对刘曼殊这样的顽固分子。   好吧,当她天真了一把。   尤宝珍摇摇头,看着刘曼殊,很真诚地说:“刘小姐,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女人,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你脑子里根本就是一团浆糊。拿生意当儿戏,你这公司,我看也是不太长久了。”   白瞎了肖书明那么多年的努力经营,到这女人手里,根本就是一玩具。   她决定闪人,刘曼殊要自毁长城,她再大能耐也没有办法。   只是拿钱买教训,到现在还出现这种事,尤宝珍觉得自己真是不可原谅。   刘曼殊的声音慢悠悠传来:“是么?那尤小姐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尤宝珍没觉得这话是种危胁。   出现这种事情,补救的办法只有一个,立即返工,重新安装制作。   损失的都是钱啊,尤宝珍心痛得要命。   也亏了刘曼殊,前面的小单都做得有模有样,按质按量,原来就蛰伏起来就等着这致命的一击。   从这方面来说,她完全聪明得让尤宝珍意外。   当然,刘曼殊这样做还有一点,因为她相信,尤宝珍损失的决不只是一点钱财。   还有信誉。   尤宝珍广告画安装上去后专程跟方秉文报备,这位拽拽的方总说:“尤小姐,我没觉得我们还有合作的必要,先是进度延后,然后是广告画挂上去脱色,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公司的形象。”   好吧,尤宝珍也觉得,让一个漂亮的美女嘴角掉皮,脸色变异是不好看,可也没严重到必须不再合作的地步不是?   她有合理的解释。   可是方秉文不听,他说:“尤小姐,对日本人来说,只有‘好,我一定会做到’,而没有‘对不起,我下次会努力’。”   再不听她说话,也不跟她见面。   尤宝珍看着电话,心想,老说什么日本人说日本人说,方总你还是不是炎黄子孙呢?   这是一块好大的肥肉,几乎占了她公司全年利润来源的40%,尤宝珍知道要想再攻下来,难度可想而知。   忍不住又在心里把刘曼殊狠狠问候了一遍。   正琢磨着要从哪里入手,艾微带回了从电视台探听到的消息:“珍姐,他们说是有另一家新获得发布资格的广告商进入,并且他们谈的是整体的广告发布权。”   “什么?”   “而且报价优于我们很多。”艾微继续说,“重要的是,你知道这家广告商是谁吗?”   “谁?”尤宝珍疑惑,外来念经的和尚?   “BA。”艾微说出了一个尤宝珍绝想不到的名字。   刘曼殊还真是跟她死扛上了。   尤宝珍闭着眼睛来回过滤这所有的信息,突然觉得自己在BA教训刘曼殊的那些话相当可笑。   她早就筹划好了,而且一旦出手,务求一击得中。   还是死脉。   尤宝珍想,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忍不住打电话给肖书明:“兄台,麻烦你跟你前妻讲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好不?你知不知道你扔了个好大的麻烦给我啊?”   谁知那边的肖书明同样的满头是包:“宝珍,我也被她搞得很是麻烦啊,正想打电话求你腾出手来救一救我呢。”   尤宝珍啪就挂了电话。   啊,冤孽啊,她想。   紧急开会,议题只有两个:一是,尽可能地挽回方秉文,二是,一定要争取到电视台的广告发布权,否则,无法想象从刘曼殊手里讨饭吃是什么个状况。   不得不做,不然后果相当严重,因为没有预料到这一出,她们跟客户的广告发布合约私下已经签到了明年年中。   尤宝珍说到这里,心想要死了啊,以刘曼殊今日这种财大气粗贴身跟进她死磕的模样,刘行之那边不会再出问题吧?   想到这,她眼皮一跳,立时就有一种要灰飞烟灭大难临头的感觉。   14   幸好尤橙硬是坚持要留在外婆家,四天时间,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左冲右突。   好久了,她没试过要这样全副武装全力以赴地进行拼博撕杀。   不是忙碌,是撕杀。   方秉文在上洗手间的空隙里终于看了一眼尤宝珍:“尤小姐,我记得我已经通知财务给你们结款了。”   尤宝珍诚恳地说:“我希望方总能拨冗给我一点时间。”   方秉文没理。   她咬咬牙:“我只要五分钟就可以了。”   方秉文终于回头,嗤笑:“你以为这是演电视剧吗?给你五分钟我就能改变主意。”顿了顿语气相当毒辣,“尤小姐,不要把自己当成无比幸运或者是无敌万能的女主角。”   尤宝珍几乎丧气而回。   电视台的人却又和她大打太极:“尤小姐,你知道,这年头都是经济说话。”   很简单啊,想要发布权是不?谁多给钱就给谁啊。   全不顾念平日她辛苦孝敬的旧情,一起吃喝玩乐的时候,拍着胸脯保证全力支持的“朋友”,此刻笑着准备看她和刘曼殊毫无道理的撕杀。   尤宝珍觉得自己已被逼近悬崖,偏偏这时候打电话给刘太太,对方说:“没空啊,宝珍,你知道,这刚过节,我们家老刘又要出差。”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神经过敏,不然为什么她会认为刘太太在逃避她?刘行之出差,什么时候要刘太太作陪了?   于是毫无道理地打电话给小敏说:“我要破产了我要破产了。”   小敏说:“正好,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算了,一起一起。”   原来她正被逼着在相亲,没一点好气。   这个世界一下子都抛弃了她。   尤宝珍从未觉得这般无力。   她坐在车里,看街上车如流水从面前过去,红绿灯在眼里就像一个变幻的高塔巨人,令她深感畏惧。   于是寻找源头,总觉得是卓阅暗害了她。   他一出现,她的世界就开始乱套,她辛苦建立的东西在他眼前眨眼就可以灰飞眼灭。   心里顿时一阵寒意,刘曼殊有这种能力能置她于死地?   除非有人帮她。   而除非这个人一定要把她整垮!   而这世上,大约也不会有人比卓阅更了解她。   尤宝珍急转方向盘,车子逆行掉头,她觉得手脚打颤,勉强开了一段路程,再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给卓阅。   他的声音嗡嗡的,像没睡醒,又像是在某种密闭的空间里,他好似很意外她会打电话给他——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装的,她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卓阅。”   卓阅问:“怎么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嘶声问。   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了尤橙吗?为了她,你真就可以下此狠手吗?离婚以后,尤宝珍从未哭过,可这一次,她实在是忍不住,可恶的卓阅,他总是有本事让她无比痛恨,然后又让她没有理由的软弱。   卓阅的声音听着有点急,他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尤宝珍苦笑,多会演戏啊。   她突然觉得没有意义,和他理论,和他争论,就像那一年,他说要离婚,他那么孝顺的人,看着她抛家弃女毫无责任地离家出走,还把他妈妈气得住院,真正是罪无可恕。   她想起他那张漠然的脸,一下子没有了全部的勇气。   她挂了电话。   借着这不合时宜的眼泪,她伏在车子里干脆放声痛哭,一直哭得脸皮像被锵水洗过,木得都不像是属于自己的,眼睛就更是肿得厉害,几乎都快要睁不开。   连她自己也暗暗惊异,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平日里竟积聚了这许多的辛苦和委屈。   好半天,全身无力。   电话响了又响,她没有接,甚至连看都不想看。总是公司里又有什么事了,乌七八糟的,她不想管了。   心想,就这样去吧。   如果卓阅真那般无情再把女儿也从她身边夺走,她一定会死的,死在他的面前,以最惨烈的姿态。   她驱车离开,本想是回家睡觉,睡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醒人事最最是好。   但没想到,开着开着,竟习惯性地又去了公司。   小李他们在赶做其他颜色有损的广告,艾微在跟电视台的人通电话:“李先生,帮帮忙啦,虽然钱是万能的,但钱也不一定就是万能的啊,何况我们前面都合作得那么愉快。”   一抬眼,艾微看到尤宝珍的脸色,有些吃惊,再磨了一会就挂了电话。   尤宝珍已进到里间,坐好,背朝着墙面。   艾微叹一口气,端了杯热茶走进去。   尤宝珍突然问她:“艾微,你来公司有多久了?”   艾微说:“快两年了。”   快两年了,两年前,尤宝珍那时候还才刚起步,人很不好招,在人才市场坐了快一个上午收到的简历都不足十份。然后她就看到了艾微,一个刚毕业的女学生,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鲜嫩的稚气,在听她忽悠了半天后,以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姿态看着尤宝珍说:“尤小姐,我决定了,就跟着你一起干吧。”   一直到今天。   艾微也想到她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忍不住笑了笑,说:“珍姐,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了吧?坚强独立,毫不退缩,勇气十足,好像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好像做任何事都能让人感到耀眼夺目。”   尤宝珍想,她有那么好吗?   艾微说:“珍姐,我有种感觉,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走过去的。”   她说的很用力,也很坚决,还很自信。   尤宝珍想,她真是年轻。   可心情毕竟慢慢好了一些。把脸敷在杯沿上,温热的蒸气使疼痛的眼睛舒服了很多,眼角的皱折也似一下就平整了。   直到茶水冷却,尤宝珍一饮而尽,拨了内线给艾微,声音又是干练如初:“通知财务给我提五万现金出来,我晚上要用。”   话毕拿出工具,细细给自己描妆,镜子里的那张脸,还算得如花似玉,笑一笑,又可以是一个精神抖擞的自己。   就算是假像,也还是看得过去的。   15-15      尤宝珍连着两晚都在同人打麻将,对方都是刘太太平素来往密切的朋友,当然,她也是夜夜尽输。   到第三天,刘太太终于打电话给她:“宝珍,今晚上有空吗?一起去玩几把吧。”   她很干脆地说好。   人常说,情场失意,赌场一定得意,可尤宝珍那天的手气奇差。   她居然还胡了一个诈胡,清一色的对对碰,一手就去了近一千。   刘太太一边收钱一边说:“宝珍今日心不在焉呀。”   尤宝珍打起些精神,摸着那个莫名其妙□一堆三饼里面的二饼说:“我一直以为这个是三饼呢,哪想竟是个二饼!”   她推倒牌,口里说着要重振旗鼓,而到最后越输越多。   零晨三点,她输得一干二净,只好推了牌散场,约好了择日再战。   十足十一个输红了眼睛的赌徒样子。   回去的路上,寂静得有些可怕,只路灯冷清的陪伴着她。   路过江边,夜市居然还没有收摊,河里面的小木船上点点灯火,勾起了她残存的一点食欲,于是下车,吃了个畅快淋淳,一个人还独喝了两瓶啤酒。   摇摇晃晃起身,发现店家默默地坐在边上打盹,就等她一人清场。她想,也许在他们看来,她一定是一个奇怪的女人,零晨三点多一个人跑出来吃东西喝酒。   但她自己知道,不吃饱喝足,哪有力气再面对明天?   尤橙不在,家里头昏黑一片,窗帘把外面的最后一点光芒也完全遮住了。   她懒得开灯,也不想洗澡,脱了鞋子直奔沙发,还没躺上去,灯却突然亮了,卓阅站在卧室的门边,冷冷地打量着她。   “你怎么进来的?”尤宝珍遮住眼睛,问。   卓阅当她说的是废话,喝问:“尤宝珍,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   她干什么去了,尤宝珍觉得有点想笑,她干什么去了还不是要拜他所赐吗?尤宝珍抱过抱枕,意态萧然地躺倒在沙发上:“我很困了,想睡觉,如果你想吵架,明天请早。”   她捂住头,觉得灯光刺眼,站在那里的卓阅也很刺眼。   可刺眼的卓阅很明显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他走过来,一把拉她起来,抓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勒得她生疼,他用力摇晃着她的身子,说:“尤宝珍,你这该死的,深更半夜你跑出去跟人喝酒?你穿成这个样子跟人去喝酒?你是不是疯了尤宝珍?你这样怎么能带好橙子?你这个样子,你有没有一点廉耻?……”   尤宝珍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他很吵,他把她摇得头晕,她皱眉,说:“卓阅,又关你什么事?”   是啊,又关他什么事?他半夜三更跑到她家里,把她摇到头晕。   “是不关我什么事,但是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如果你再婚,或者哪怕只是有别的男人,我一定会再要回橙子的抚养权的,不计一切,不择手段。”卓阅的声音冷得像是冰,最后一句话突然就冻醒了她。   尤宝珍睁开眼,努力打起精神,可是酒精和极度缺少睡眠摧毁了她的神智,她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她摆摆手,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争他不过的,心灰意冷地说:“随便你了,卓阅,随便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倒头就睡,任凭他捏着她的手,捏到她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要不属于自己了,几乎断掉。   她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心里只想着,等我睡醒吧,卓阅,等我睡醒吧,我会打败你的,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卓阅看着面前的女人,不能置信她真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她难道不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吗?可是她却说,随便你了,卓阅,随便你了。   就像那年,她回家,他跟她说:“我们离婚吧。”   她只是看着他,很安静地看了一会,然后意兴索然地说:“随便你吧,卓阅。”   毫无挽留,也一句都没有解释,甚至于他妈妈因她住院,她知道了,也只是一言不发,倔强地抿紧着嘴唇,既不道歉也没有提出要去看她。   他就是被她那个样子激怒了。   于是一切的手续都办得迅速而快捷,没给任何人反悔的余地。   可是心里面,他是真的等着她回头的。但她一直没有,她最后拎着一个箱子,带着尤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决绝而冷酷。   现在,她睡着了,眉心平整光滑,嘴角微微上扬,像在微笑。   他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他只知道接到她那个近乎莫名其妙的电话后,他几经辛苦,辗转过来,从没想过会面对这样的情景——尤橙踪影不见,她彻夜不归。   他曾以为,她那是需要他。   他以为,她还在娘家,打电话过去,橙子却稚气稚气地告诉他:“爸爸,妈妈已经做事去了,我在外婆家里啊。”   她把孩子放在外婆家里,到零晨了才一身酒气回来。   他真想扯开她的衣服看一看,那身体上是否布满了别人的痕迹。   但他不敢。   这个女人已经彻底不再属于他了,就像她说的,关他什么事了?除了孩子,他和她之间不再有一点关联。   卓阅上了当天清晨最早的一班车回了家乡。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住着一个女人,就像那时候和尤宝珍天天开玩笑说的,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啊?你不像我,我一旦离婚,那就是钻石王老五,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围着我转。   这个女人,不但年轻漂亮,还很干净,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她的初恋,她的初吻,包括她身体的第一次。   她不像尤宝珍,她没那么倔强,对她也没那么凶狠,最重要的是,她从不随便忤逆他的意思。尤宝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看书,喜欢上网,喜欢同网上一些他不认识也没有共同话题的人聊天,她不喜欢他打扰他,而有了孩子以后,她更喜欢孩子,她不喜欢他和孩子去争夺她的时间。   而这个女人,她可以只围着他转,心甘情愿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抽,所以才会借着谈生意的理由去看孩子,去看她,那是自取其辱,离开了他,她几乎是自得其乐地周旋在各色男人中间。   在一起七年,他从来不知道,她有那样出色的天赋!   卓阅回去的时候,尤宝珍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感觉好像尤橙在吻她,口水沾了她一脸,吻得她脸湿湿的潮潮的,很不舒服。   她想动,却没有一点力气,身边的人好像在低低的哭,叫她的名字:“宝珍,宝珍。”   她想,尤橙还真是不客气啊,连妈妈也不叫她了。   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抱一抱她,但她实在困得厉害,翻一个身想要一点安静,含含糊糊地,她说:“让我睡一会吧。”   让她睡一会吧。   16-17      16   对于卓家两老来说,如果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已经顺利立业的儿子卓阅还不肯结婚成家。   当然,那已经过去了的婚姻是算不得数的。   他们也都不愿再去想那个曾经成为过他们儿媳妇的女人,一想到她,就会免不了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孙女。和他们不明白卓阅不肯再婚的原因一样,他们同样也无法理解,当年儿子为什么就肯同意让那个女人把他们卓家的血脉带走。   卓父的身体因为条件的转换已经好很多了,当年他是肺结核,职业尘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很严重了,卓阅他们之所以愿意回家创业,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身体的原因。   卓母有些高血压。   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幸福生活重新开始的阻碍。   晚上卓阅回家,正准备去洗手吃饭,卓母端出最后一盘菜,问他:“你什么时候才不一个人回来吃饭啊?”   卓阅在水流下的手顿了一顿,然后又接着流畅地洗完,抹净,走出来一边拿手拈着菜吃一边笑嘻嘻地说:“嗯,快了。”   卓父看他一眼,很是不满:“又敷衍我们!”   卓阅一本正经:“这次绝对没有,年内一定给你们带一个回来。”   现在是中秋将过,离年底也不过只有区区四个月了,两年多都等过来了,他们总算等到了儿子给了一个明确的期限。   卓父卓母心满意足了,饭也吃得特别香甜。   卓阅吃过饭,回房上网,登录QQ后习惯性地点开亲人一栏,尤宝珍的图像是灰色的,备注栏里仍然写着:老婆。   心里漫过一阵疼痛,想起她走在刘行之身边的样子,他一直以为她应该都是强悍而蛮横的,却不知道,她在其他男人身边,会摆出那样小女人的姿态,那样的她,从男人的角度去看,他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纤细、美丽、温婉。   他离开的时候,她一身酒气地回家,满是疲惫,她呈现在他面前的样子,永远都是最漫不经心的那一面。   也许,他从来都不值得她为他多费心思。   可是,他却突然很想和她说一说话。尽管他也知道,如果尤宝珍在,她也从不会回他只言片字,哪怕只是一个网络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符号,她最多只会点开视频链接,然后叫过橙子,告诉女儿,爸爸要和你说话。   那是过去两年里,他听到的她唯一说过的话。   图像一如既往的沉默,看来她不在。卓阅看着她的QQ,平静地再点开,平静地在备注栏上更正:尤宝珍。   从此以后,她只是尤宝珍。   卓父在外面叫他:“卓阅,电话。”   他起身去接,是王敏生打过来的,他有点生气:“手机怎么关机了?”   卓阅这才想起,因为尤宝珍的电话他急不择路地返回,又因为她一直没再关心过旁的事情,像手机没电自动关机这种事,在他身上发生,几乎不可原谅。   卓阅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手机摔坏了,我还没来及去补卡呢。刘书记还在那边吗?”   谎言嘴到即来,王敏生也不会去认真纠结真假:“昨天过来的,我说你不在算怎么回事?这事儿靠谱,刘书记对你提出的构想挺感兴趣的,要不你再过来我们一起好好谈谈。”顿了顿才想起他离开时说的理由,“你女儿没事吧?我说要是你前妻真没法好好照顾孩子,我看你干脆再把孩子要回来也行,都什么事啊,管不了当初硬要过去干什么嘛。”   卓阅含混应说:“我知道了。”转而岔开话题,“我坐明天一早的班机,你跟刘书记先在那边好好玩一玩,放松放松。”   挂掉电话,卓父卓母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卓阅挑眉:“怎么这样看我啊?”   卓父说:“她们都在那里是吧?”   因为她们在那里,所以他才执意说动姐夫过去那边谈生意。   卓阅微哂:“把你儿子想得像个情圣一样的,你看我是那样的人么?那个单能赚多少钱,你看看姐夫如今有多热心就该知道了。”   是的,他不是情圣,他不留恋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的人。世界上美女何止千千万,比她漂亮比她贴心的女子,多如牛毛。   何必在乎她一个尤宝珍。   索性穿衣出门。   卓父问:“这么晚了还出去?”   他头也不回:“去订机票。”   其实也是谎言,只是不想待在家里。不能否认,和尤宝珍离婚以后,他跟父母的关系都生疏了很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借口应酬,彻底不归,借口太累,好几天都不跟他们说一句话。   他痛恨自己,明知道是尤宝珍做错,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怪责父母。   也许,仅只是因为,离开他的是她,而不是他们。   对于离开和失去的,人似乎更容易做到原谅和遗忘。   买好票后卓阅开车直接去了另一个小区,那女孩子刚洗好澡,身上还带着浴后的水汽,穿着一件粉色的卡通睡衣,很可爱。   她叫徐玲玲。   徐玲玲对他的到来很是惊喜,这房子也是他的产业之一。有钱以后,有段时间卓阅疯狂地买房,带着一种着意弥补的狠劲。可买了以后如何处理又是一个问题,不想卖掉又不想空着发霉,于是装修好了后一一出租。   徐玲玲就曾经是这房子的租客之一,现在则是他的情人,独居在此——当然,徐玲玲更愿意理解为是卓阅的女朋友。   她仰起脸,看着他,有很真心的喜悦:“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   卓阅说:“陪老头老太太吃了个饭,我不在他们冷清嘛。”   徐玲玲撒娇:“你不在,我也冷清。”   他笑一笑,搂住她的肩往房里走。   他想起尤宝珍,她从不会说这种话。他一待在家里,她总是很无奈地说:“卓阅,你好烦,你出去好不好?”   他便越不出去,粘在她的身上,她做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可是,她也有可爱的时候,他不在家,她会给他发短信息,说:“卓阅,怎么办啊?为什么你不在家我又想你了呢?”   后来她说,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见生厌,不见又生念。   17   他洗好澡出来,徐玲玲已经又换了一件睡衣,丝质的睡裙,使得她美好的身体纤毫毕露,摆足了诱惑的架式。   其实更多的女人,生怕留不住身边的男人,会在身体和床上都使足了力气,哪怕就是一毕业就跟了他的徐玲玲也一样。   只他认识的尤宝珍是个例外。   尤宝珍从来都是不情不愿的,她总嫌麻烦,做前要洗,做了后还是要洗。她最是犯困,一挨床就容易睡着,像个孩子似的。卓阅就常去吵她,偏不让她睡得安生,舔她的脸颊,舔她的鼻子,舔得她满脸满脸都是口水然后不得不醒过来,这时候,他才会去吻她,吻她的嘴,她的脖子,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她在他的身体下婉转呻吟,那个时候的尤宝珍,眼睛微闭,嘴角上扬,面孔红红的发出一声叠一声细细的娇喘……当然,偶尔她也会讨好他,那多数是他不高兴她做错事的时候,她不想道歉,于是用身体诱惑他,手触着他的背,慢慢近前一点,滑到他的□那里,细细揉磨按捏,她技术并不好,七年如一日总会弄得他有点疼,可是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原谅她,不由自主地放弃抵抗,翻过身去,抱住她,吻她,讨好她,然后,恨不能用尽力气地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但面前这个女人,是不需要他去讨好的,她自会凑过来,伏在他的身上,像只慵懒的猫咪。她的技巧很好,水平也不错,她还从A。片上、书本里学了很多很多的花样,并且就像他当年要求尤宝珍那样,希望将A。片里的动作一个一个全部试演一遍。   尤宝珍是不喜欢这样的,A。片里面最常见的KJ她觉得恶心,从不去试,也不允许他试。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徐玲玲已经吻到了他的腿间,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个年轻女孩子带给自己的躁动,暗地里觉得自己的无聊,竟在这种时候想到已成为自己前妻的女人。   □尽释,卓阅习惯性地起床清洗,这都是前妻尤宝珍培养的习惯,根深蒂固。   徐玲玲并不喜欢爱爱后马上分开,她觉得躺在床上互相爱抚、呢喃,才更能余韵悠长,但卓阅从来就由不得她。   然后她也习惯,看着男人健美的身体在视线里晃荡,也未尝不是一种赏心悦目。   卓阅清洗后穿上衣服,他很想去电脑面前看一看,登录一下QQ看尤宝珍到底在还是不在,打电话她多是不会接的,即便接了,也是 “有事吗?橙子不在。”或者“等一下。”公事公办的语气。   如果他想说点别的,她总是听也不听,即刻挂掉。   他其实心里是存了一点疑惑的,她打那个电话,明明是在哭着的。   她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茫然,他还能怎么样呢?   这样想起来,他又有点恼恨自己离开得那么迅速,或者,他应该等她醒来,问清楚。   可是,他想他更不能面对从别的男人怀里退出来的尤宝珍。   他问自己,还爱着她吗?   徐玲玲爬过来,很自然地把他的手臂垫在头下,手指一下一下滑过他的身体,犹犹疑疑地问:“你明天又要出差吗?”   卓阅说:“嗯。”她应该是看到了他口袋里的机票。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卓阅语气平淡:“我是去谈公事。”   “我不会影响你的。”徐玲玲仰起头,看着他,手指亲昵地刮着他的嘴唇,“我会乖乖的,好不好?”   他微微沉吟,想了良久,然后说:“好吧。”徐玲玲兴奋地在他脸上亲了个响吻,他跟着又提醒,“不过现在出去只怕买不到机票了。”   “没关系。”徐玲玲笑着起身,往电脑桌上一坐,“网上也可以订的。”   卓阅嘴唇动了动,他实在很想提醒她最好先去洗一洗,但他终究还是闭紧了嘴巴。   配合刘行之团队的考察,他们之间的工作也谈得相当顺利。   徐玲玲带过去是个意外的惊喜,她年轻活泼,比卓阅想象的还要善于和人相处,至少刘行之貌似很喜欢她。   工作之外,没有什么比有美女作陪更让人放松的了。   倒是王敏生很认真地问了他一次:“这是打算要定下来了吗?”   他不置可否,只含混地笑了一笑。   事情完毕以后,他和刘行之一起回去。他此行主要任务是配合刘行之,赢得市政府对该项工作的支持,而王敏生则带着其他人转战他方筹备更齐全的第一手相关资料。   火车落地,这个有尤宝珍呼吸的地方,陌生而又熟悉,可卓阅分明已觉得,很多东西,都物是人非了。   18—19      18   对尤宝珍来说,世事何止是物是人非,简直可说是面目全非了。   流年不利,她最近相当的焦头烂额。   方秉文那边她都已经直接放弃了,她现在最想的就是抓住电视台的广告发布合约,可人家商量半天,今日告诉她,上面拿出来的方案是,干脆全市放开,重新招标。   这一下,真正是两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真想骂一句刘曼殊,蠢货!   可她这几日看着刘曼殊,哪一次不是淡定非常笑脸相迎?好吧,就是输,她也要输得光鲜亮丽。   而且,她也未必就是满子落索,至少今日,她成功约到了电视台的高层。   不说结果如何,终于同意拨冗让她相请,已经算是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   不过可惜,才一进会所,她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男人。   前夫卓阅和刘行之等人也恰恰从另一道门里进来,两拨人马,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尤宝珍无可奈何。   电视台的人员见到刘行之,自然少不得握手寒喧,问着都是吃饭放松来的,又自然少不得干脆搭火一起。   艾微在一边拉了拉尤宝珍的衣袖,大概是说这下什么都没得谈了,失望之意不言自明。   艾微也是辛苦,这几日陪着她辗转一个又一个饭局。   她反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告诉她,没事的。   抬起头,刘行之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她忙点头微笑,他仅只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也许,是说她此举未必能够成事?   可已经到这一步了,就算白忙一场她也到死撑到底。   垂下眼睛,她退到一边微笑请所有人先进。   一个人影走到他身边,在她面前顿了一顿,尤宝珍不用看也知道是卓阅。她的视线刚好够到他的手臂,也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他臂上还挂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身材纤细修长,清葱嫩绿,大略也是貌美如花的。   她又微微笑了一笑。   这些人,尤宝珍也多是认识的,她倒茶敬酒,一个没落地全恭维了一遍。   不过也是耍了点小聪明的,首先敬的就是刘行之,刘行之举起杯子,语气温和,以一种老上级关心下属的体贴说:“小尤,女人家的,随意就好了。”   很明显带了维护之意,这样她后面即便没有一饮而尽,也不会有人对她存有意见,但是,如果她杯杯到底,那么自然可以多赢得几分人心。   他的话为尤宝珍这几日颠沛流离冷彻心脾的心注入了一点暖意,尤宝珍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士为知己者死,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为的目的如何,总之这一刻,他还肯这样帮她,就算已不枉她前面的付出和跟随。   她最后敬的,才是卓阅,她说:“卓先生,又见面了,卓先生前程远大,希望有机会能跟您合作。”然后又看了一眼他身边娇俏的美女,微微一笑说:“这位应该是卓太太了吧?真是年轻漂亮,让我这种老人家很是羡慕啊。”   扬扬杯,同样的一饮而尽。   依卓阅的脾气,倒真想撕了她这层伪装的面皮,想看看她心里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他更清楚这是什么场合,于是也不看她,比她更客气地回了一声:“尤小姐真是客气。”   还真是客气!   席上一人闻言,说:“尤小姐太伤人心了,你都要自称是老人家了,那我们这些真正的老人还要不要活?”   半真半假的玩笑。   尤宝珍再倒了一杯酒,说:“哎呀,说错话了,不过不是老人家也算是阿姨辈啦,总之自罚自罚。”   她喝下去,53度的白酒,虽只小小一杯,但也够呛。   她真是拿了命在陪他们了。   艾微又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她的手,很为她担心,尤宝珍偏过头,对她笑了一笑。艾微自是不知道她的用意,她并不想今天能谈成什么,她只需要,让愿意怜惜她的人分出一分怜惜之心,这就够了。   宾主皆欢地散去。   电视台的那位高层临行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尤小姐好豪气,我们明日再联系吧。”   尤宝珍精神一振,忙不迭地应了,鞍前马后地送他出门,目视他的车离去。   艾微有点不相信:“哎,这是要成了的意思了么?”   “还差得远了。”尤宝珍攀住她的肩膀,微微一笑。   今日里还真是喝得太多了。   正准备离开,刘行之打电话过来,接电话的时候她才看到刘行之的车尚未离去,正静静地停在前面不远处的暗影里。   尤宝珍让艾微打车先回去。   艾微说:“你自己能行吗?”   尤宝珍说:“可以的,我今日这样是开不了车了,也不能送你,所以你自己小心。”   “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   尤宝珍摆摆手,拦了个车把她推了进去。   整整头发,尤宝珍呼出一口浊气,尽可能保持平稳的步子。   一近前,车门即时打开,尤宝珍正准备上车,却看到里面坐着的不仅有刘行之,还有卓阅同他的女朋友。   她顿了顿,直觉想撤,但转瞬知道不可以,借势坐了上去。   刘行之吩咐司机开车,言明路线,卓阅的酒店竟在她家附近。   刘行之说完后就住了嘴,尤宝珍习惯性地接话,笑了笑说:“前日和刘太打麻将,我还以为您还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呢。”   “最近输了不少吧?”刘行之看她一眼,“适当陪陪就可以了,你最近日子也不好过。”   他还真是一清二楚啊,尤宝珍叹息似的呢喃:“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您。”   刘行之摇摇头,用很不赞同的语气说:“女人家的,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多学学我们卓总的玲玲,大杯不饮,小杯浅酌,这才有气质。”说着还回首看了下徐玲玲。   “哎~”尤宝珍嗤笑,“人人要都能有这福气了,这世界该少了多少乐趣?”然后硬着头皮转头,忽略卓阅深沉得有些可怕的眼神,也看了眼徐玲玲,认认真真地问,“玲玲小姐芳龄?”   徐玲玲依在卓阅身上,细声细气地答:“二十三岁。”   “二十三。”尤宝珍叹气,“真是梦幻一样的年纪啊。”   二十三岁,也正好是她认识卓阅的年纪。   19   尤宝珍很是纠结,卓阅也在,她不知道该不该探一探刘行之的口风。如果卓阅真是跟刘曼殊联手,那么她一问只怕就会露了先机。   可这种机会,也很难得。   最后还是刘行之主动告诉她:“电视台那边也不是没有转寰的余地,问题是,你明天跟他们谈的时候,必须有足够能说服他们的理由,还有,价格总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的。”   尤宝珍叹一口气:“我知道。”   却忍不住抚额,有些头痛,她还实在想不出还有比钱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可是,如果真的再一次公开招标的话,大鱼小虾全涌进来,就算最后她拿到手了,价格也必定是相当离谱的了。   而她又是那样的势在必得。   这样说一会话后尤宝珍觉得酒意都要从喉咙口里冒出来了,带着饭菜的酸腐。车子里面香水的味道太过浓郁,后面的卓阅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   虽然车厢里说话声从没断过,尤宝珍仍觉得这一段路真是冗长得可怕。   她是最先下车的,勉强才能跟刘行之道谢然后说再见,她很想再客客气气地回头和卓阅及徐玲玲说:“认识你们真是很高兴啊。”然后客套地约请哪天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这才符合一个生意人优雅懂事的做法。   但她再忍不住,踏到地面的那一刻,夜风袭来,吹得她被酒精浸泡的胃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就稀里哗啦地呕了起来。   她蹲在原处,有生以来似乎还是第一次吐得这么厉害,眼泪和肚子里的苦水一起落到地上——她不想流眼泪,但它已不受自己控制。   晚上九点的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看到这个可怜的女人,正泪流满面。   尤宝珍也感觉到了这种好奇的注目,强自撑起身体,她一定要回到家去,她不想做被人参观的猴子,可想着尤橙还在公司,不得不再要打电话要小李帮忙把孩子送回来。   说话的时候,连舌头都好像已打结了的。   呕吐以后,似乎醉得越发厉害了。   踉踉跄跄地回家,差点摔倒,有人突然跑过来扶住了她,她想这世上还是有好人讷,抬起头正要说谢谢,看到的却是那个本应该陪美女一同回酒店去了的前夫卓阅。   前夫卓阅。   她恍恍惚惚地笑了笑。   卓阅的声音冷冷的,他说:“尤宝珍,我倒不知道你的酒量有这么好了!”   不要说白酒了,而且还是53度的白酒,她以前就是啤酒也不肯多喝一杯。卓阅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尤宝珍摔开他,站定了,心想她今日会这样到底是拜谁所赐呢?她看着他那张漠然的面孔,他眸子里燃着一团火,带着恨不能把她烧成灰烬的怒意。   即便是凭着酒胆,借着醉意,尤宝珍也知道这时候的卓阅是不能惹的。   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卓阅从后面搂住了她,她不敢再挣脱,只好由了他,于是到后来,几乎是被他抱进了家去的。   卓阅把尤宝珍放到床上,她一摸地方,勉强又撑起来:“不行,我要洗澡。”   她含含混混地说着,一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开始解衣服扣子,卓阅几乎是哭笑不得,喝斥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讲究啊?”   她这种奇怪的洁癖,她可以三天不拖地不搞家里的卫生,但不洗澡绝对不可以躺到床上。   尤宝珍摇头,身体滑到地上,卓阅忙又搂住了她。低头发现她上衣扣子已被全数解开,露出白色的内衣和她完美饱满的胸型,手指碰到的肌肤滑腻温热,他的身体几乎是立即就起了反应。   这时候的尤宝珍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对这种情况毫无自觉也毫无反应。   她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脸边轻轻磨蹭,温柔而娇媚地说:“我真是没有力气了,要不你帮帮我吧。”   卓阅觉得自己一下就被她给融化了,他揽过她的脸,吻上她的嘴唇——不过,味道还真是不好闻啊,卓阅想帮她洗一个澡还真是明智的决定。   但是真正到了浴室他才知道这个想法有多愚蠢!   尤宝珍历来不喜欢用浴缸,她人懒,怕死了费时费地的整理清洁,所以家里物件样样都是力求简便易清洗。她今日喝醉了酒,连站都成了问题,又如何洗澡?花洒沾到她身上的水没有多少,他自己倒湿了个完全。   干脆也脱了个光光,拖了张椅子进来抱着她一起洗。尤宝珍窝在他怀里,柔顺而安静,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完完全全地只依附着他。   心里忽然就平静了,这个身体如此熟悉,熟悉得好像从没和他分离,他仔仔细细地帮她打理,她的头发,她妆容未卸的面庞,她身上虽淡却不属于她的香水味,清水一点一点将她还原,还原成那个他还认识的尤宝珍,纤细的眉眼,秀气的鼻子,紧抿的嘴唇——她的皮肤确实已经不那么好了,商场的拼博撕杀,外面的日晒雨淋,眼角下已明显可见细微的斑点,还有皱纹。   酒桌上,她说自己是老人家了。   可那时候,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常说她老了。她不太爱照镜子,她活得从来都很随意,但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地捧着镜子研究半天,然后趴到他胸口上,很无力很委屈地扯着自己的脸说:“哎呀,卓阅,我真是老了啊。”过一会又很没道理地凶他,“但是你怎么可以还这么年轻?”   那时候的卓阅,会翻出他更早以前的照片,无辜地回答她:“你看,我也老了很多了啊。”   他也老了很多了啊。曾经,他以为,他们能彼此陪着对方到老,慢慢地看流年把容颜转换,可爱,会恒久浓郁。   20-21      20   翌日尤宝珍在自己的大床上醒来,尤橙睡在她的身侧,脑袋微仰,一只手揽在她的脖子上,腿却远远跟着枕头一起打横——以一种奇怪而扭曲的姿势将她挤到床边,差点就要滚落床底。   她稍微动了动脚就落了地,站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眉头微皱,可全身干爽舒畅,明显是洗过澡了的。   她有些佩服自己,居然那种程度还能回到家里,并且,将自己打理得这么妥妥贴贴。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还有尤橙,女儿也穿着跟她同色系的睡衣,她已经完全都不记得了呀。   努力回想,回想,她下了车,然后呕吐,然后回家。是了,要回家的时候卓阅来了,想到这,她马上冲出房间,客厅没有,客房没有,他已经走了。   那么,想必,她洗澡,尤橙洗澡,也是托他帮忙了。   想到自己全身□在他眼里,想到他的手曾经那么近那么放肆地在自己身上到处游移,尤宝珍也忍不住的眼热心跳,可是又怎么样呢?这副身体他已不知看过多少遍摸过多少次了,大概现在是再也不会有兴趣的了,外面美女如云,肌肤之细腻柔美,她与她们相比,该是云泥。   所以,他才那么淡定地放手离开了,毫无留恋与迟疑。   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只是他为什么会过来呢?是想看看酒醉的她如何带好尤橙的吗?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懊恼,她总是又失策了,她就那样把橙子丢在外边,一个人喝得烂醉回家,还不知道他会有多生气呢!大概又在他争夺孩子的问题上多添了她一桩罪状!   门锁啪哒一声响,从外向内推开,卓阅提了一大袋早餐进来。   看到她,连眉毛也没抬,径自去了饭厅。   尤宝珍刚睡醒的大脑有片刻滞后,搞不清楚这冒出来的人又演的是哪一出。   卓阅旁若无人地越过她进去了房里,叫尤橙起床穿衣,小姑娘昨夜睡得晚了些,拍打着腿想把吵得她不能安生的人踢走。   从这一点上来说,女随母走,性格完合相似。   卓阅干脆把尤橙抱了起来,坐好,她耷拉着脑袋连眼睛也没睁一下又倒了下去。卓阅无法,只好学着尤宝珍在她肋下及腿窝窝处呵痒,她果然就怕了,在床上翻滚着闪躲,最后实在不行,睁开迷蒙的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嗔道:“啊呀,我讨厌爸爸!”   “好吧,随便你吧。”卓阅很无情地说,继续呵痒。   尤橙于是挣扎了两下,就完全清醒了,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卓阅这才往衣柜里帮她找衣服,噼哩啪啦地翻了一件又一件,问尤橙:“穿这件吗?”   摇头。   “这件?”   还是摇头。   接着拿出了好几件,都不满意。尤宝珍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直接拿起一件,说:“就这件了。”   接着就开始脱尤橙的睡衣。   尤橙一边配合着换衣一边抱怨:“爸爸真麻烦,妈妈都挑好了还要我来挑。”   卓阅:……   尤宝珍:……   卓阅买的早餐,尤宝珍照样吃得香甜可口,尤橙看到卓阅,一点奇怪的表示也没有,好像他来来去去,都是最自然的事情。   不过尤宝珍觉得还是有必要问候一声,尽管她也实在没胆子谢谢他帮自己洗了澡,而是客气地说:“你在这里,那你那位玲玲小姐呢?”   卓阅给尤橙碗里挟了一个饺子,闻言答非所问:“徐玲玲。”   “嗯?”   “她长得漂亮吧?”卓阅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尤宝珍一看就感觉他没怀好意,可也不得不承认:“是蛮漂亮的。”   “还很年轻吧?”   是年轻,二十三岁呀,也不怕人家说他老牛吃嫩草。尤宝珍撇嘴,故意地:“可惜已过了十八岁。”   卓阅微笑,拉长了声音:“年轻漂亮啊。”   尤宝珍愣了半晌,这才知道,他原是气她来的。以前没离婚的时候她总是说以后离婚了怎样怎样,然后他漫不经心很为她着想似的来一句:“真要离婚了,我还可以算是堂堂钻石王老五,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尤小姐你可怎么办呀,人老花黄,徐娘半老。”   这话说得多了,他一说她就想起来了,也不介意,只哼了一声,十分平静地回了他一句:“卓先生好福气,结婚的时候记得寄张喜贴过来,我一定会大红包恭喜。”   这下倒轮到卓阅气白了面皮。   尤橙听尤宝珍叫他卓先生,觉得稀奇,笑嘻嘻地抬起头望着卓阅叫:“嘻嘻,卓先生诶。”   卓阅没好气:“干什么?”   尤橙睁大了眼睛:“妈妈为什么要叫你卓先生呢?”   卓阅很无奈,还真是母女连心,装作很凶地顶了尤橙一记:“快点吃,要迟到了!”   尤宝珍这厢已经吃饱进房里去了。   没多久,卓阅也起身,到房里给尤橙拿书包,尤宝珍在整理一叠资料,见他进来,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卓阅。”   他没好气:“怎么?”   尤宝珍回过头,很真心实意地:“你很爱橙子的,对吗?”   卓阅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可她的神色看着有些软弱,语气温柔平和,他不由也放软了自己的声音:“当然,他是我女儿。”   我们的女儿。   “我也很爱她。”尤宝珍说着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袖,“离婚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阻止你来爱她,你永远都是她的爸爸,我也一直努力地告诉她我们都很爱她。”   卓阅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恳切非常,露出少见的小女孩的情态,娇娇怯怯的,在三十有多的她脸上出现,仍然自然动人。   可下一刻,她说的话却让他恨不得捏碎了她,她说:“所以,卓阅,我能求求你,放了我们吗?”   21   卓阅想,如果他这么年轻就得了脑溢血,死的时候一定要在墓碑上用大大的字写明:害我者,尤宝珍是也!   三生三世都要纠缠于她!   他冷哼一声,摔开了她,他早就应该明白,这个一直对他张牙舞爪的女人一旦示弱,总是别有所图的。   尤宝珍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大步,这才站定,抵着书桌望着他,面色阴睛不定。   卓阅很冷酷地吐出了两个字:“休想!”   此生休想,下辈子休想,下下辈子,大概她也休想了。   下次再相遇,他一定不会那么轻率地和她分离。   尤宝珍忍不住跳起来,叫:“卓阅!”   卓阅头也没打算回。   尤宝珍又说:“难道你真的要跟我再争一次吗?如果我什么都不要,是不是,你就会放过我,不再我和争橙子了?”   卓阅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他阴沉地回头,语气森然地问:“有男人愿意要你了吗?你这么急着要我放过你?”   他们都太急切,也都很自以为是,听到的只是自己最在意的,往往就忽略背后更深一层的意思,尤宝珍这会愣了愣,说:“你在讲什么鬼话,什么有男人愿意要我了,不是是你跟刘曼殊联手要置我于死地吗?”她皱眉,顺手从桌上拿起那一堆资料,“你知道为了这个我损失了多少吗?现在,方秉文跟我终止合作,电视台不再和我续约,甚至刘行之也要和我避而不见,刘曼殊这么咄咄逼人想让我倾家荡产,难道不就是你想让我变得一名不文然后好把橙子抢过去吗?”   卓阅也皱眉,大怒:“我才想问你在讲什么鬼话!刘曼殊是谁?方秉文要跟你终止合作与我什么关系?刘行之避你不见又关了我什么事?我说尤宝珍你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吧?你以为我到这里来就只是无聊地想跟你争女儿的抚养权吗?”   哎呀呀,他真是要气死了,这女人果然就只会把他想得这么不堪,卓阅怒气更甚:“我说过的,只要你一天不再婚,我就永远不跟你争,你以为我是你,说话总是不算话么?!”   尤宝珍被他的气势挫得弱了一弱,在卓阅面前,她其实就是一典型的欺弱怕强的主,他发脾气的时候她扮乖宝宝,他要是没脾气了她就是凶狠无比暴虐非常的夜叉娘,嗫嚅半天,最后唯唯喏喏地说:“那是谁讲要不放过我的嘛?!”   算是为自己的误解脱罪。   卓阅真想要掐死她!!他盯着她,几乎是怒不择言:“那么,亲爱的尤小姐诶,你该不会也认为我之所以住到你这里来,是为了想和你破镜重圆吧?”   尤宝珍这下醒了,立即抬头,坚决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好马不吃回头草,这是他们很多年前就达成的共识,所以她才会误解他之所以过来是要跟她争女儿的嘛。   卓阅再度想要掐死她!瞪她一眼,死死攥紧了女儿的书包,“砰”地摔门而去。   送尤橙到幼儿园后,卓阅去了宾馆。   徐玲玲还在床上,见他进来,神情幽怨地望着他:“你去哪里了,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人家在这里好害怕啊。”   “住宾馆有什么好怕的?”他说,语气并不温和,他不喜欢女人太过粘他,也不喜欢女人摆出一副过份柔弱的表情。   可是,他恶狠狠地想,他也不喜欢尤宝珍那种要和他撇得一干二净的模样,当年还没离婚的时候她就是那样,坚强独立得他咬牙切齿,怀孕了想出去散步都可以不用他陪,半夜十二点孩子生病了如果叫他一声他没起来,立即就一个人抱着宝宝去医院了……她好像从来就没跟他说过她会害怕,就是看恐怖片也只会眼睛越看越亮,比看A。片还让她兴奋非常!他有时甚至不怀好意地盼望她时不时来个头疼感冒的,只有生病了她才脆弱非常,她才会想到身边还是要有一个老公好的。   他现在也很想她生一场病,昨天晚上他就应该把她丢在浴室里不管不顾,让她被冷水泡一晚上,真动不得了,大概她也才会想到要求他了吧?   真正是气死他了!   她居然认为他会想让她破产!卓阅扯了扯领带,表情凶狠而阴沉,这表情甚至吓到了本来想撒娇哭诉他无故抛下自己的徐玲玲,她惴惴不安地僵在原地不敢动,好一会才怯生生地问:“你怎么了?”   卓阅没理她,停了半晌见他表情微微缓和了些,她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凑近去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不想他觉得自己蛮不讲理,可是也不要把她忽略得这么彻底好吧?   卓阅回过神,看着徐玲玲我见犹怜的样子,这个女人,是真的很漂亮的,漂亮到第一次见到她他是真的有心动的感觉,他也很想试着去好好爱她,但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了些什么东西?   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真还没心情跟她在这里风花雪月,稍稍放柔了些表情,他把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角,说:“对不起,昨天有急事处理,我这两天可能会很忙,也可能没时间过来,你要是想在这里玩,就出去到处走走吧,我让人给你找个导游,要是不想玩,你先回去也行。”   这样的安排,算是妥贴非常了。   徐玲玲隐隐觉得不安,说:“什么事这么忙啊,晚上都不能回来睡么?”   这不是宾馆么?他不总是要睡觉的么?   卓阅不想瞒她,想了想说:“我女儿需要我。”   徐玲玲脸色陡变,可她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温顺地投进他怀里,娇声说:“那让我也认识认识她嘛,你的女儿,我也好想认识啊。”   她必须装作乖巧,她不能吃醋,这个男人她还没有完全把握住,她努力让自己忽略另一个他前妻也在这里的事实。   可即便是这样,卓阅也丝毫就不给她机会,就像他从不提要带她去见他父母一样,他这会同样拒绝了:“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有事先出去了。”   他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甚至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热。   徐玲玲瘫倒在床上。   22-23      22   卓阅出门,径自就去了尤宝珍的公司。   她的广告公司取名为“真诚广告”,大约也就是她和橙子名字的谐音。不得不说,她这两年真是做得很不错了,在网上搜到她公司网页的时候,他甚至都有点吃惊,当年那个懒懒散散一味只喜欢窝在家里的小女人,居然有一天也会将一件事情做得这等风生水起。   今年开始,她甚至开始做起了媒体广告,那是他很多年前一直想做但没有做成的事情,今日她做到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有些温暖,不管怎么说,离婚以后,她做的事情是他教会她的,她开的广告公司也是他曾经跟她一起畅想过的样子。   真诚广告的位置并不太好,地段有些偏僻,但面积很足,后面进深很大,都是加工场地,前边单独辟了出来做成了办公间,装修豪华高档。   卓阅推门进去,一个年轻而面容佼好的女孩子闻声抬起头来,客客气气地说:“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卓阅沉声问:“尤小姐在吗?”   “能问一下有什么事吗?”女孩训练有素,面带笑容地问。   卓阅说:“就说我是卓阅。”   女孩好奇地望了他一眼,说了句稍等,然后拨了内线,卓阅听到那边接起电话,尤宝珍略微有些疲惫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事?”   女孩子说:“有一位卓阅卓先生找你。”   “哦。”尤宝珍淡淡的,“请他进来吧。”   对他的到来,她好像并不惊异。   卓阅进门,房间里未开空调,她额上尽是汗意。这几日天气反常回暖,热得厉害,她还是那般性格,能忍便忍,不爱空调,看在他眼里,近乎是自我找虐。   卓阅回身,跟外面的女孩子说:“麻烦开开这里的空调,太热了。”   尤宝珍闻言皱眉,可什么也没说。把桌上资料稍微收拢了些,看着他闲适地坐下,微讽:“卓先生大老远的,不会就只是来吹吹空调的吧?”   卓阅摊手:“我还真只是来随便参观参观。”当然也想气一气她,“顺便想看一看你这公司值不值得我出手整垮。”   尤宝珍暗自翻了个白眼,好吧,是她想太多了,他一出现她的生活和工作就开始混乱,以至于忘了思考最基本的问题,比如,卓阅是不是认得刘曼殊,比如,即便没了旧情份,以他的性格也绝不至于狠绝如此。   但是,他也不要太小气了啊,他是男人啊。再说自从《妈妈再爱我一次》走红全地球后,无数言情小说不就是那么演的么?前夫回归,爱子/女被夺。   尤宝珍耸耸肩,并未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道歉,可也没真的再出言挑衅他,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一副任君请便的模样。   但是,卓阅一直牢牢地盯住她不放,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她要是纸糊的,只怕现在早被他眼刀戳出十七八个洞来了。   其间艾微进来开了空调,见气氛有异,赶紧避之不及。   尤宝珍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有何贵干?”   卓阅冷哼:“我说尤宝珍,你讨好那么多男人,求他们帮你解决问题照顾生意,为什么你从来就没想过要求一求我?”   尤宝珍立即就爆了:“你滚!”   她对他还真是毫不客气啊。卓阅眼睛微眯:“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解决你眼下的困境,你求不求我,嗯?”   尤宝珍怒极笑了,他不加那个“嗯”她还有可能会考虑考虑,他一加那个“嗯”她就想到他这肯定是想跟她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呢。   继续爆:“你快滚!”   你滚啊你快滚啊这种话,还没离婚的时候她说得太多了,这会再讲同样的话,卓阅只觉有一种旧梦重温的通体舒泰,哪里还会再当回事?   卓阅很优雅但也很欠扁地微笑:“没事,我等得起的。不过,哎呀,我差点忘了,电视台今天下午好像要开会,以正式确定是不是要再度公开招标的事情……”   “什么?”尤宝珍差点尖叫,太阴险了,他们不是约了她下午再谈的吗?居然改了行程也没有通知她!太阴险了,敢情她的饭都是白请的啊?!   尤宝珍哗啦把资料推开,也不看了,直接拿包走人,看也不看某个准备要看好戏的人一眼。   她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这事再拖下去,肯定是夜长梦多!   尤宝珍一上车,卓阅也跟着坐进了副驾驶。   尤宝珍忍不住睇他:“你很闲吗?”   卓阅眨眨眼睛,表情轻松惬意:“我等着你来求我啊,看在我是你前夫的份上,我才好心等在这里的呢。”   他既然如此笃定,商场磨练,尤宝珍很快作出反应。她很清楚即便现在自己去了电视台只怕也是空的,她也很想打电话给人家问一问情况,可如果对方干脆不接或者百般推脱反而让自己处境更糟。   当即立断,她就坡下驴,干干脆脆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求我。”   我日,尤宝珍在心里骂,说得好像在床上□一样!她捏了捏拳,问:“怎么个求法。”   “你怎么求他们的,那就怎么求我。”卓阅看着她,眼里是□裸毫不掩饰的“我就要强迫你”。   他是一心一意要让她无所遁形了,尤宝珍从牙齿里挤出一句:“无耻!”   卓阅愉快地接受了这种辱骂:“尤宝珍,看在橙子面上,其实无条件帮你都可以。但你对我的态度太差,既然你一直都把我想得那么卑鄙,不如我就卑鄙到底吧。我倒是想看一看,高贵迷人的尤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样讨好我。还有,请相信,这世上,能力挽狂澜的人,有,但是不多,哦,不过肯定不会包括你那位视清誉如生命的刘行之;能起死回生的时间,也有,但也不多;所以,好好地想仔细了,但是不要浪费太多的时间,我看……嗯,三分钟吧,这已经是我等你的极限。”   尤宝珍说:“你威胁我?!”   “嗯,你要这样想也可以,计时开始了哦。”   ……   “一分钟。”   “一分半钟。”   “两分钟。”   ……   “十数倒计。”   “十、九、八……”边数卓阅边开始解安全带,神情愉悦,仿佛你不要我帮忙我还可以省了大麻烦的样子。   “一”卓阅数完,开门,撤人,毫不留恋。   “请等一等。”下车瞬间,尤宝珍叫住他。   两个人都同时呼一口长气。   23   卓阅回头,坐定,尤宝珍一脸甜笑,变脸如翻书,前妻水平之高,连他也不得不感到惊叹。   尤宝珍很客气,很礼貌,但也很平易近人,娇娇媚媚的模样,确实是她在其他男人面前的样子:“卓先生,请问想去哪里放松一下吗?我知道有个好地方,要不要去?”   卓阅眉毛也没抬一下,很随便地说:“好。”   尤宝珍在心里温柔地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车载着卓阅驶上城市最宽阔的主道,等绿灯的时候尤宝珍看了下时间:九点三十八分。电视台下午两点半上班,中间差不多有四个半小时的时间,只稍微犹豫,尤宝珍就决定了去处。   尤宝珍要带卓阅去的地方是这里很出名的一个休闲场地,是真的天上人间,美食够精,美女无数。就是路程有点远,在城西的最尽头,过一座大桥即到。   这个城市的全貌从地图上看很像一个鸡蛋,而那个岛就是鸡蛋里面多出来的一点蛋壳,四面环水,一面面桥,环境还是没得说的。   尤宝珍陪人出去,刚开始的时候完全摸不着头脑,能够做到像今日这样遇神杀神,见佛杀佛,摸透对方心里,还是摸扒滚打的结果。   比如像刘行之,他身份特殊,所以一般比较喜欢打高尔夫球,或者去一些高档会所,那里保全严密,来往人员相对简单,更重要的是,会严格保守客人秘密;而方秉文,因为是旅日归来,再加上相对年轻很多,他喜欢酒吧、钱柜等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而且即便是打牌也要有很多高素质的美女作陪。   这个卓阅,尤宝珍依照过去对他的了解,他不爱打牌,也不喜欢纵酒,他喜欢跟人一起唱歌,也爱有人陪他吹牛,间或游泳健身,但他很挑剔,所以有一个必要前提条件就是,环境一定要够好。   尤宝珍琢磨着他现在的身份,大概什么场合都是见惯了的,若选的地方没点特殊他也看不出她用心良苦。   车子在进岛的入口停下,为了保证岛上原始的味道,所有车辆都在入口停下,另外转乘里面专门的环保车辆进去。   所谓环保车辆就是:   “骑自行车?”卓阅怀疑地看着她。   “嗯。”尤宝珍微笑,点头。   她不会骑自行车,以前不会,现在照样也不会,所以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要求:“我不会骑,所以你还得带我。”   卓阅惊讶,笑:“我以为你已经修练成精,什么都会了,原来还是有你没练成功的啊。”   尤宝珍由得他取笑。   卓阅带着尤宝珍一路前行,这里环境很好,绿树成荫,桂木成林,正恰逢八月时节,桂花香气浓郁,馥郁迷人。   只一点不满意,卓阅很遗憾地想,这路太过平整,连一点想做坏事的坑坑洼洼都没有。   尤宝珍端坐车尾,抓着车座,连他的衣服襟子都不碰一下。   还在路上的时候尤宝珍就打电话订了一个小包厢,现下是白天,又非节非假的,客人不多。他们一到,自然有人上来把他们引进房去。   卓阅看了看地方,还很满意,这里的房子建得都很独特,三面环水,一面临园,还是个温室花园,园子里百花齐绽,蝴蝶翩飞,意境营造得颇足。   尤宝珍拿过遥控器,给他演示:“按1键,这边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圆型舞厅,你可以在里面唱歌,也可以跟人跳舞,如果需要乐队服务,按5键会有人过来;这里,如果你嫌这环境不好,就按2键。”窗帘徐徐拉上,是深而厚的黑色帘幕,把外面日光遮尽挡光。天花板也迅速动作,呈现出一副璀璨的月夜星光图,包括帘幕上的星星都是用LED制成,成本高昂,当然,物值非常,空间随之陡然一变,似乎只需伸一伸手,天即可触。   尤宝珍继续说:“这个环境,呃,你可以坐在里面优雅的聊天,也可以畅快地喝酒,当然,如果想体味天作被地当床的味道,请转过那道屏风,一定是逼真得会让你产生错觉。”   一句话,不需要担惊受怕,也可以深刻体验打野战的激情光景。   尤宝珍堪堪介绍完,门铃响了,她按了遥控器上一个键,服务员推了一车精美小食进来,跟在车后的还有一个水灵鲜嫩的美女,美女还真是美女,年轻,漂亮,柳腰款摆,酥胸微露,看脸蛋,清纯可人,看身体,唔,连上帝也会犯罪。   尤宝珍接过推车,付了小费,拉着美女走到卓阅面前说:“美食和美女,一个裹腹,一个陪聊,并且会满足卓先生所有合理不合理特殊和不特殊的要求,而且,费用已付。”   说罢,鞠躬、微笑,退场,卓阅几乎措手不及,未及反应,就只看到了尤宝珍优雅闪在门外面的背影。   门合上,尤宝珍默默数数。   “一、二、三。”   三字未了,门被推开,美女一脸无辜地走了出来,里面卓阅在喊:“尤宝珍,你给我滚进来!”   “啊,卓先生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尤宝珍比那个被退货的美女还要无辜,问,“或者,你嫌一个不够?啊呀,我记起来了,很多年前卓先生跟我说过,男人要是能一夫多妻就好了,最好,唔,同时娶她十几二十个,要不,我就帮您再多叫几个?十几二十几个没有,十个八个我还是付得起费的。”   “尤宝珍!”她这时候居然还敢调侃他!卓阅怒极反笑,这女人,是存心要来挑衅他的了,他走近去,搂住她的腰,“如果你记得很多年前我说过的话,那么你一定也记得,我比较喜欢良家妇女,最好,”他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摩娑,很满意地发现她的身子微微起了颤栗,“像你这样的。”   他的力气很大,尤宝珍半分都无法推却,只好垂了眼睛,说:“我不年轻了。”   “无所谓,好用就好了。”   尤宝珍怒,可戏既然已经演到这里了,谁先撤退谁就是认输,她仰起脸,顺势反攀了他的肩膀,望着他,声音柔媚如鹂:“如果,连用也不好用了,卓先生,你还要吗?”   卓阅这回没应,只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尤宝珍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嘴唇,他的嘴唇,还若那时一样柔软甜蜜,这男人的唇,即便最干燥的季节也能一直光泽水润得让她妒忌。   24-25      24   他未有回应,只一直紧紧地搂住了她,紧得她都快无法呼吸,腰像要被他生生折断了似的。   闭上眼睛,她努力而生涩地亲他,他的嘴角,他的唇瓣,像记忆中很多年前两人亲吻那样,可这回挤进去的,是他咬得紧紧的牙齿,她撬不开,于是僵持着也不肯放弃。   她终于腾出了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卓阅终于放开了她,冷冷地打量着她。   尤宝珍站直了身子,望着他,依旧微笑:“还要继续吗?”   已有微微讽刺的味道。   卓阅说:“你真不要脸!”   尤宝珍还是微笑,微笑成了她现在唯一的表情,她整整衣服,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从盘子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了——这个动作,她练了很多次,终于能有小成,像一个高贵的雅痞,据说这是女人最魅惑的姿态,她朝他吐出一个烟圈,嘲讽道:“你不就是想看一看,过去几年我是怎么从男人手里谈到一笔笔生意的么?现在,我告诉你了,就是这样,先花钱请别人代劳,如果不行,就用自己顶替,当然,如果对方想要的话。……那么,对这结果,我高贵而尊贵的卓先生,你满意了吗?”   她也想像他那样,好好找一个良家男人,恋爱,结婚,或者还会再生个孩子,但是,她是女人,生意场上,更多了一项她不想用也被逼要用上去的资本。   卓阅闻言脸色沉得像块铁,走近去,抢走了她手上的烟,丢在脚底辗碎,垂头坐下。   好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   最后,还是尤宝珍受不了这种沉默,开口说:“卓阅,算我求求你,帮一帮我。”   她最终还是向他示了弱。   卓阅这才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里有让她惊慌的忧伤,他问她:“尤宝珍,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也是有过最美好的时间的,那时候刚刚认识,一起吃夜宵,一起手拉手散步,他背着耍赖不肯走路的她去看每年一度的焰火晚会,跨越好几个街区。灿烂夺目的烟花碎末里,他低头看她,她脸上含笑,眼睛里,倒映着的是闪闪烁烁的璀璨星光。   他吻她,他爱她,在刹那芳华的尽头处,也是曾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的。   可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像个嫖客,她像个□,各怀目的的防备,各有所图地接近。   尤宝珍怔怔无言。   她没有跟他一起回去。卓阅问完那句话,没有得到回应,然后就一个人先离开了。   他没回答她要不要帮她。   尤宝珍一个人坐在房里头想了好久。离婚以后,她想她也是后悔过的,那么骄傲地离开,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左冲右突的时候,再不可能在人群散尽灯光隐去的时候抱着一个人喊累;也没可能受了委屈以后无所顾忌地窝到一个人怀里哭泣;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在旁边挑剔地说:“尤宝珍,你放的盐是不用钱的吧?”或者说,“你怎么不放点鸡精啊?”或者说,“尤宝珍,你怎么可以这么懒,炒菜后把锅也顺手洗一洗嘛。”   只是,一直找不到那个人,就不得不也习惯了,以至于那悔意也就淡了。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总有一些人要为年少轻狂买单,也总有一些人必须为自己当初的轻率负责。   所以,婚既已离,他们也永远都无法回到过去,再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尤宝珍一个人把所有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卓阅曾经说过,浪费粮食,十分可耻。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可耻地毫不留情地倒掉剩饭剩菜,却把这个观点十分彻底地贯彻给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尤橙吃饭,你给她盛多少,她从来都会吃得一粒不剩。   她总算欣慰。   东西太多了,她吃得很撑,腰腹鼓得像随时都要把裙链撑开。   她慢吞吞地起身,出去结账,走人。外面阳光耀眼,热度惊人,她有些奇怪,都这时候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毒辣的太阳。   天气预报说,是因为台风要登录了。   可台风从来就卷不到这里,但每次来之前,总会连带着把这里的天气也弄到乱七八糟。   自然是有人会送她的,她婉拒,吃得太饱了,总要消化消化。   走在路上的时候,手袋里电话响了起来,艾微在那边气哼哼地说:“BA的刘曼殊跑到公司来了,说想看看到时候花多少钱可以把这里买过去。”   艾微用尽一切可能的形容词告诉她刘曼殊有多小人得志。   尤宝珍笑了笑,只说:“就让她蹦达吧。”   蹦达过度,也是会乐极生悲的呀。   挂掉电话,她慢慢继续往回走,脸上一直挂着梦幻似的笑意。她偶尔会停下来,窜到边上去看远处温室里开得灿烂到极处了的花,那些花她很多都不认识,但并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   这多像乡下。   这一刻,她多像那时候的自己,压力缠身的时候躲到乡下去,假装自己只是个无忧无虑的过路客,没有还买不起房的烦恼,坐吃山空的恐惧,还有,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消费增高的忧虑。   她只是单纯的个体,还没有融入到这个世界里去。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尤宝珍先去接的尤橙,然后再去了一趟公司。最近没什么事做,前期都太辛苦,尤宝珍就放了他们好几天的假,就是艾微也要从明天开始休息了。   尤宝珍检查了一下公司的设施,然后再带着尤橙离开,去超市买些菜和日常用品。   转到用品部,尤橙跑到文具用品那块要了一盒蜡笔,还有一本素描薄,因为不想从自己的钱包里掏钱,尤橙先乖巧地讨好她一番说:“妈妈,你帮我买这个吧,等我长大了,我会用好多好多钱来养你。”   尤宝珍失笑,毫不容情地戳穿她:“不就是想要妈妈付钱吗?直说就好了嘛。”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拐弯抹角。   尤橙吐了吐舌头,拉着她的手在她身上不好意思地蹭了蹭。   等到了车上,打开书包的时候她又开始检举揭发:“妈妈,今天刘文萍抢了我一朵花。”   尤宝珍问:“什么花?”   尤橙说:“就是那朵花,戴在我衣服上的,白色的,我告诉你我好喜欢的啊。”   尤宝珍说:“哦,是那朵胸花啊……没事,她要就给她好了,当送给她,做人要大方。”   尤橙却大方不起来,哭丧着脸:“可是我好喜欢的啊。”   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尤宝珍无奈,安抚说:“没事,妈妈下次再给你买,就送给她了吧。”   尤橙这才没话说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着就到了家。   像往日一样,很普通也很平常,就像五岁的尤橙,生活中有愉快的,也有不愉快的,看开就好了。   25   卓阅那夜没有过来,也没有给尤橙打电话。   尤宝珍也没有找他,倒是吃了饭后给电视台一个跟她关系较好的人打了个电话,想探点口风,可是对方一直关机。   尤宝珍平静地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   尤橙仍然吃了饭后才开始做作业,睡觉的时候仍然要尤宝珍给她讲故事,不过她最近已经厌倦了“大灰狼和小白兔”,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说:“妈妈,要不你给我讲海底的小姑娘那个故事吧。”   海底的小姑娘,说的就是小美人鱼。   尤宝珍觉得很欣慰,女儿的审美观终于从纯动物进化到了半人半兽类了。   她很早睡了,只是那夜特别特别的热,闷得像是被关在灰太狼煮羊的铁罐子里,凭直觉尤宝珍知道这热已是要到尾声了,可仍然那样的让人受不了。   尤橙到底是孩子,睡觉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地叫着热啊热,热得她头痒脚痒手痒脸皮痒到处都在痒,可睡着了,她安安静静的,微偏着头,像是正做着最香最甜的美梦。   她没有开空调,久未开的空调散出来的味道陈旧糜腐,她不喜欢。   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她数着一下又一下细微的蜂鸣声,终于还是睡着了。   早上不用早起,是国庆了,连特长班也放了假。   公司里没什么事,尤宝珍消了闹钟,关了机,她最近缺觉得厉害,难得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尤橙赖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告诉尤宝珍:“妈妈,我觉得我不想在那个学校里读书了。”   “为什么?”尤宝珍有点吃惊,翻个身看着女儿。   尤橙说:“因为好不方便啊,教室里没有风扇,中午睡觉的时候好热好热。”   尤宝珍再次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撒谎,教室里面开的是空调。”   尤橙不想读书的计划失败,腻到尤宝珍怀里呵呵傻笑。   尤宝珍说:“不过你今天还确实不要去读书。”   尤橙问:“为什么?”   “因为今天全国人民都休息呀。”   尤橙立即高兴了,跳起来抓住她的手想拉她起来:“啊呀妈妈,那我们去游乐园玩,好吧?”   尤宝珍看看外面露出头的太阳,有些头晕:“好热啊~”   尤橙立即鄙夷了她:“妈妈好懒。”这时候她才想起了爸爸,说,“要不我们打电话叫爸爸吧。”   尤宝珍也马上鄙视了她:“橙子好坏,要用人家的时候才想得到他,小心爸爸就不喜欢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多少有点心酸,多少能体味卓阅离开时心里的感觉,她不也是在利用他吗?没用处的时候冷面相向,恶脸相迎,有用得着的时候百般讨好。   但是,她真不是故意的,是他硬生生逼退了她最后一层伪装,是他让她不得不狠下心来告诉他离婚以后自己真实的生活。   她已经不是那个只爱着卓阅的尤宝珍,他也不是只爱着尤宝珍的卓阅,他们的生活里,都掺杂了别的人,别的生活了。   “可是。”尤橙没感觉到妈妈心里微妙的变化,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我不是你们的宝宝吗?”   是宝宝啊,捧在手心里最珍贵的珍宝,所以她需要的时候大人们一定要出现的啊。   尤宝珍沉默了会,然后说:“好吧,那妈妈陪你去了,谁叫你是我的宝贝呢?”   国庆的节日,游乐园里的人摩肩接踵,差点挤破了皮。   玩哪一项都要排好长好长的队,尤宝珍算是终于见识到了这个城市人口的密集程度,难怪政府总是说,一定要加紧加快做好新开发区的建设。   是要加紧加快了,这么多人。   她遮挡着太阳,心想今日回去肯定要褪层皮了,心里有点懊恼自己的惫懒,连把伞也没有拿。尤橙躲在旁边树下的阴影里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纳凉,顺便告诉她:“妈妈,你前面还有二十一个人。”   尤宝珍偶尔会问这样的问题:“21—1是多少?”   尤橙毫不犹豫地答:“20”   她已完全弄得清两个相邻数字间的差距了。尤宝珍看着蹦蹦跳跳的女儿,觉得时间真是不可思议,当初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有这般大了,她在时光的流逝中安静而悄然地成长。   仍记得她怀孕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有关孩子被残害被虐杀的新闻,她每每看得心惊肉跳,卓阅就跟她说:“也许我们不能给孩子一个美丽的世界,但是我们可以给她一双能看到美丽的眼睛。”   那时候,他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护得她母女二人的周全的。   但也是时光,悄然改变了一切,改变得某一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只是平静而淡漠地告诉她:“我们离婚吧。”   所以,尤宝珍想,他也是没有资格来生气的。   哪怕她在他眼里真是□,那也是为生活所逼。她也想一往无前地保持着高贵,也想严辞拒绝那些对她虎视眈眈又不怀好意的人们,但往往身不由己。   她们终于买到了票,尤橙快乐地拉着尤宝珍走到旋转木马的入口处。   尤宝珍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玩,但她还是陪女儿坐了上去。尤橙选了一匹小白马,然后告诉尤宝珍选择的理由:“妈妈,他们说白马都是王子。”   尤宝珍失笑,问她:“为什么会喜欢王子?”   “因为,”尤橙想了想,“王子都是好人啊。”   尤宝珍又问她:“那好人有什么好呢?”   “啊,”这个问题有点高深,尤橙给问得愣了一愣,最后她用白雪公主里的故事回答了妈妈,“因为好人会拯救白雪公主啊。”   拯救,爱看动画片的尤橙已经学会用这个词了。   她虽然懵懵懂懂,可是也知道,人有时候也需要被拯救。   但是,音乐响起的时候尤宝珍恍恍惚惚地想,谁又能真正被救赎?   坐完了旋转木马,尤橙又一定坚持要去坐过山车,第一次坐的她果然还是受了不少的惊吓,窝在尤宝珍怀里一动也敢动。   她抱着女儿,却很满足,在她还有能力的时候,就让她尽情地享受童年无所顾忌的快乐吧。   如果不幸,她又被打回了原点,她不知道,还能否让她这样痛快地拥有她想拥有的东西。   那时候,除非,把她还给,她的爸爸。   26-27      26   国庆七天,全国人民都在休息,尤宝珍干脆也休了个大假。   她也终于为尤橙做到了她曾经一度答应又一度遗忘的很多事情,比如,带女儿去剪掉了头发、给她买了两身漂亮的秋装,还有,带她去看望了她要好的同学与朋友,甚至于,还邀请了他们到家里来享受快乐的一天。   当然,她也没有完全忘记公事的,她也腾出时间陪刘行之和刘太太的朋友打了几回麻将,多输,无赢,要不就是没赢没输,跟过去相比,战绩已算良好。   还陪小敏去相过一次亲,对象是一个内科医生。小敏一听是医生就有点发毛,她最不爱医院,连带也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但她妈妈坚持认为医生是二十一世纪最有前途的行业,非去不可。   小敏就拉了尤宝珍作陪,带着尤橙。   那医生也不年轻了,三十二岁。可看到他本人尤宝珍还是被唬了一跳,三十二岁的青年才俊能长成五十三岁的样子,也是需要一点功力的。   尤宝珍要尤橙叫人。   尤橙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妈妈和小敏阿姨,然后脆生生地叫:“爷爷好!”   尤宝珍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纠正:“是叔叔好。”   可所有人都听到了,青年医生神色尴尬,小敏偏过脸去努力憋笑。   尤宝珍推了推女儿,要她改正错误,但尤橙看了看她,很不解很委屈地强调:“明明就是爷爷嘛!”   这下不要说小敏,就是尤宝珍也再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好那医生才俊并没变脸,讪笑着摸了摸尤橙的头说:“小朋友真可爱。”   这亲铁定是相不成了的,尤宝珍也索性由得尤橙在其中添乱。   尤橙也不负众望地再一次展示了她强大的罗嗦功力,总是无缘无故没有来由地打断小敏和医生的谈话,比如医生问小敏平素有什么爱好,尤橙就会立即凑过去:“小敏阿姨,‘爱好’是什么?”   为了不误导孩子,小敏拿出手机,上网,摆渡一翻,找到“爱好”这个词语的字典解释,并且充分地从康熙词典到最新汉语字典都很专业地说了一个遍。   尤橙听得似懂非懂,但兴趣盎然。   医生才俊脸色讪讪,他大概也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主,最后干脆就被晾在了一边。   尤宝珍没来由觉得他很可怜。   她想自己应不应该没话找话同他说点什么,抬起头却看到门边进来两个人,手挽着手似是亲密爱人,当然,也是一对很养眼的壁人。   卓阅和徐玲玲。   尤宝珍赶紧垂下眼睛,当没看见。   可是她们的位置离门不远,也无遮无拦,除非故意,想不看见都难。   他们倒并未是想看到她,只是徐玲玲一眼就望到了医生才俊,然后跟卓阅说:“哎,那不是黄医生吗?”   尤宝珍想,如果她知道卓阅和自己的关系,大概是会深恨这一刻她的这句多嘴。   不过医生才俊正被冷落得郁闷,巴不得有人过来掺合掺合,听到这话抬起头,就也看见了卓阅和徐玲玲。   卓阅走过来,很有礼貌地客套:“黄医生也来这里吃饭?”   橙子听到他的声音,马上转背,笑着窜到卓阅身上:“啊,爸爸,你是知道我们也在这里吗?”   尤橙一句话,有三个人跟着石化,但最终四个人的午餐还是变成了六个人的聚会。   他们换了一张大桌,小敏和尤宝珍坐在一排,她私底下扯了扯她的袖子,无声询问:“你前夫?”   前夫卓阅坐她们对面,正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微笑着点头,一举两得。   尤橙还沉浸在见到爸爸的喜悦当中,不停地跟尤宝珍打疫防针说:“妈妈,等下我要跟爸爸一起去玩啊。”   尤宝珍没替他答,避重就轻地说:“你先好好吃饭。”   尤橙却没那么好糊弄,自觉加上附加条款:“好,等下我好好吃饭,那么吃完饭我就可以跟爸爸一起去玩了啊。”   她们这边说得热闹,医生终于得了机会问卓阅:“你还没出院吧,怎么跑外面来了?”   出院?尤宝珍诧异抬头,难怪他这些天没有冒头,她还以为他是回去了呢。   卓阅并不看她,还没说话,倒是徐玲玲抓着他的手无可奈何地说:“哎呀,他好挑的,老嫌医院的饭不好吃,再加上住几天了也觉得闷得慌,就请假出来一小下。”   说着还拿手指比了比,这一小下是多么多么的小,很可爱的动作。   “哦,”医生应,还不忘抱歉地看一眼尤宝珍,有点替她尴尬。   徐玲玲讲完,也有意无意地拿眼风瞟她。   尤宝珍无所谓地笑了笑。   小敏积聚了许久的义愤填膺终于爆发,出口问:“啊,卓先生住院了?是什么病?看这位小姐粘得这么紧,不会是,呃,那方面不行吧?”   她这一问出口,尤宝珍很想提醒她她还是未婚“少女”。   医生才俊果然就囧了,卓阅倒没生气,望着小敏很平静地说:“烦劳操心了,不过黄医生是内科医生,是我的主治医生。”   “啊。”小敏很夸张地表示了惊讶,“我一直以为内科也看生殖泌尿什么的。”   这下谁也不用替卓阅出头,尤橙立即站了出来,兴致勃勃地问小敏:“小敏阿姨,什么是生殖泌尿?”   ……   所有人都囧了,尤宝珍笑了笑,用很科学很专业的表情回答了女儿:“生殖泌尿就是生孩子和拉尿尿的地方。”   小敏最先笑了出来,然后是医生,然后是卓阅和徐玲玲。   尤宝珍看着众人,心想,这也未尝不是一团和气。   饭也是在这一团和气中吃完的。   小敏没有跟医生交换电话号码,医生也没有问小敏要,无言地预告了这场相亲的失败结局。   尤橙很不满意徐玲玲老抓着卓阅的手霸占卓阅,于是从吃饭开始就不停地缠着卓阅。   还好,徐玲玲再年轻,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跟他女儿争宠的时候。   尤宝珍想,这未必不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儿,卓阅挑人的眼光从来都没得说的。   她又仔细看了下,卓阅面色有点苍白,连那一向让她嫉妒的光泽水润的嘴唇也没了颜色。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经常感冒生病,不过严重到住院的程度,这还是第一次。   尤宝珍从头至尾都没有表示她的关心,只是走的时候尤橙还一个劲地要求卓阅陪她去玩,她这才很严肃地拉过女儿,说:“宝宝乖,爸爸生病了,妈妈带你去玩。”   正想说大家还是再会吧,早早散场才是正经。   偏偏徐玲玲想展现一下她博大宽广的胸襟,望着嘟嘴不高兴的尤橙跟卓阅说:“要不就让橙子跟我们一起吧,反正你明天也可以出院了。”   小敏一听就炸了,心想小样儿哪轮到你呢!豪气地一拍尤橙的小肩膀:“橙子不去,今日天气真好啊,小敏阿姨和妈妈带你去放风筝去。”   尤橙乐了,放风筝啊,她梦寐以求但从未实践过的事情,转眼就忘了爸爸,生怕小敏反悔似的拉起她就跑:“好啊好啊,那我们走吧。”   一举得胜的小敏跟医生才俊打了声招呼,就雄纠纠气昂昂地和尤橙往尤宝珍的车子跑去了。   尤宝珍经商久了,习惯改变很多,已不若小敏那么嚣张蛮横无所顾忌。   她站在原地,先看着医生说:“认识你很高兴,黄医生,今天真是打扰你了。”   黄医生客气地回应:“没有没有,你女儿很可爱。”   然后她这才看着卓阅和徐玲玲,客客气气的:“卓先生请注意休养,有时间就请和徐小姐一起吃个饭吧。”   卓阅没应,抬眼冷冷地打量她。   徐玲玲扶住他的半只胳膊,娇笑着说:“尤小姐真是好客气,我们早见了面,却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跟阅是老相识呢。”   这一声“阅”可把尤宝珍雷了个里焦外嫩。   但她见多识广,处乱不惊,淡淡地说:“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徐小姐还是别放到心里去的好。”   已到承受极限,她也终于不愿意再跟他们假惺惺客套,正想说“再见”,卓阅却突然打断她:“我明天去接橙子。”   “哦,好,”她愣了愣,也很干脆,“不过她后天有小同学到家里来玩。”   卓阅说:“知道了。”   转头即走,没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27   小敏抱着尤橙坐在车上等她,见她上来,很不耐烦:“我真服了你,跟那种人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尤宝珍看一眼尤橙,她也微笑看着她,像是并不明白大人之间这复杂的问题,可目光里很是好奇。   尤宝珍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笑着摸了摸女儿粉嫩的脸蛋,问:“我们去哪里放风筝啊?”   “广场人太多了,干脆去郊外,那里人少又空旷,空气也好。而且,”小敏叹了口气,“还可以避免回去太早让我妈骂。”   “这有什么好骂的。”尤宝珍觉得好笑,“你实话实说不就行了?连尤橙都叫他爷爷,可想而知跟你是多么不配。”   小敏再叹气:“唉,你是不知道,我妈现在是觉得,哪怕对方真是五十岁的老头子,只要愿意要我,她也放人了。”   “夸张!”尤宝珍摇头。   一想到这个问题,小敏哀声连天,顿了顿问:“我问你个事啊,你妈他们就不催你再婚?”   “嗯。”尤宝珍应,目光专注地搜索道上的车辆,漫不经心地说,“我有女儿了,他们都比较随我。”   小敏噘嘴,自言自语地说:“那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去要个孩子啊?”   尤橙正趴在窗子上看外面,闻言这会也缩回身子,腻到小敏怀里说:“好啊好啊,小敏阿姨你也生一个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跟她玩儿啦。”   小敏失笑:“就你美的,先给阿姨找个男人来再说!”   尤宝珍望一眼小敏,她还真是百无禁忌啊,什么话都敢跟孩子说。   卓阅第二日快到中午了才来接的尤橙,尤宝珍正在做饭,米都已经下锅。   卓阅是一个人进来的,站在门口问:“橙子呢?”   尤宝珍说:“在房里。”见他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于是脱了围裙朝房里喊,“尤橙,尤橙,爸爸来接你玩去了。”   尤橙很快就从房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叫:“啊呀,来啦来啦。”   卓阅抱起女儿,面色柔和了些:“宝贝,今日乖吗?”   尤橙说:“很乖很乖啊。”   卓阅笑了笑:“那今日想去哪里玩儿?”   尤橙想了想,偏过头来问尤宝珍:“妈妈你也去吗?”   尤宝珍摇摇头:“不了,妈妈下午要去买东西,你忘了吗?明天你的朋友们要过来玩。”   尤橙“哦”了一声,有些失望,望着卓阅问:“那爸爸,我们跟妈妈一起去买东西算了好吗?”   卓阅说:“不好,买东西没什么好玩的,爸爸今日带橙子去游泳。”   “啊,真的吗?”尤橙睁大了眼睛,问。   对她来说,这个假期真是精彩得让人不能置信,每一天都可以玩不同的东西,每一天都有让她惊叹的发现。   尤宝珍很想跟卓阅说你身体才好,去游什么泳?   但想起徐玲玲那占有欲十足的依偎,突想醒悟,他或许已不再需要她多余的关心了。   尤橙不在家,她把原来摘好的菜又都收进了冰箱,自己随便打了点汤就混过一餐。   中午又睡了一会,然后这才爬起来去买东西。她买了很多很多,必要的菜和点心,孩子们爱吃的零嘴,还有最新的玩具和动画碟片——房间里肯定是容不下的,所以看电视必须转到客厅。她还买了很多气球、彩带,想尽可能地把房间装饰得像一个小型的PARTY,这是女儿作为小主人的第一次好朋友聚会,她想让她永远都记得。   她一个人在家里忙忙碌碌,彻底的打扫卫生,为防来不及,简单准备好明天要吃的食物,做完这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尤橙还没有回来。   她煮了些汤圆,又吃过一些零食后坐在地上开始吹气球。她做得并不快,心里是想等尤橙回来一起完成的。   但直到快九点了,卓阅才送她返家。   屋里已是满房的气球,粉红色的,家具偶尔在里面冒出一点点头,跟游乐场里的泡泡屋一样。   尤橙兴奋得尖叫,冲进来把自己埋到气球堆里,一个劲地问尤宝珍:“妈妈,妈妈,这些都是什么呀?”   尤宝珍怜爱地看着女儿,说:“是用来欢迎你的好朋友的。”   抬起头看到卓阅仍是站在门口,问:“要进来坐一坐吗?”   他看一眼地方,微哂:“不用了。”   尤宝珍说:“那好,今日辛苦你了。”客客气气的。   卓阅盯了她一眼,把东西放下,尤宝珍已垂了眼睛,安静地摆弄着手上的气球。   他只得掉头跟女儿说:“橙子,东西都放在这里了,记得要收起来哦。”   尤橙闻言有点诧异:“爸爸你又要出去吗?”   卓阅笑:“是啊,爸爸还有事。”   他挥手跟女儿说再见,尤橙抱着气球疑惑地看了一眼爸爸妈妈,然后说:“那爸爸拜拜。”   铁丝把气球固定出好些漂亮的形状,粉色的心,粉色的太阳,还有月亮一样弯弯的弧度,最后满屋子里挂起来,跟鲜花和彩带一起。   尤宝珍拉着尤橙的手,很满意地欣赏着劳动的成果。尤橙赞叹地说:“妈妈,我们的家,真漂亮啊!”   尤宝珍说:“是啊,我们的家。”   带着浓浓的满足,母女二人兴冲冲地洗澡准备睡觉,进房去的时候尤橙突然想起爸爸放在门口的那些东西,提拉过来一一倒在地上,跟尤宝珍献宝:   “妈妈,这爸爸给我买的鞋子,漂亮吧?”   “妈妈,这是我们在游泳馆买的,我告诉你,这是游泳圈,吹一吹它就能鼓起来了哦。”   “妈妈,这是泳衣。”   ……   “啊,对了,这是那个阿姨给我买的,漂亮吗?”   尤宝珍拿过女儿手上的裙子,是一条淡紫色的公主裙,有三层皱褶,花样繁复美丽。这裙子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就像童话里的公主那样,穿一条镶着水晶的裙子,有很多很多层的皱褶,去参加王子们的盛宴,想着自己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大概,每个女孩子心里都是有那么一个梦想的,也大概,徐玲玲现在就是王子卓阅心目中的水晶公主。   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尤橙的头,说:“很漂亮。有没有谢谢阿姨?”   尤橙想了想,咬着嘴唇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尤宝珍瞪她一眼,教育说:“以后要记得说谢谢,有礼貌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尤橙笑嘻嘻地应了。   尤宝珍帮着她又把那些东西归回袋子里,然后开始讲第N个海底的小姑娘的故事,故事的开始都不一样,但结局都很雷同,无外乎是:“黎明的时候,人鱼公主化作五彩的泡泡,消失在王子面前。”   尤橙对这个结局是很满意的,她不知道那是死亡,她只觉得,那很美丽。   28-29      28   七天长假,转眼就过去。   才一上班,尤宝珍就接到电视台那边的电话,说是要她过去。   她以为是拿招标通知书,谁知到了那里人家直接甩给她一份续约合同——当然,他们解释,虽然你有很好的客户资源,对提升我们电视台的形象具有很大的促进作用,但价钱肯定是不能像前面那样的了。   她瞄了一眼上面用黑色字体标注出来的费用合计,毫不犹豫地签上字。   事情顺利得出乎想象,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东西,但是,这时候先白纸黑字拿到合同再说,为了这,她这段时间已被整得心力交瘁。   幸福一下子撞过来,她没有不知所措。   商场上的事,永远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先例。馅饼的最上面永远都有钓钩牵着的,你看不到最上面握着杆的那个人,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尤宝珍把合同珍而重之地放好,少不得是又要细致周全地打点一番,吃饭送礼,关系场里,总脱不了这些东西。   于是很懂事地第一件事就去跟人道谢,对方一看到她就埋怨说:“你也真是的,有那么好的资源也不早拿出来,倒害得我前面为你跑来跑去。”   他为她跑来跑去?尤宝珍笑,她倒是觉得他是唯恐躲之不及呢。不过只要有利益来往,就永远都没有秋后算账的说法。   但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哪还有“那么好的资源”,难道是刘行之?   这些疑问暂且压下去,她再陪着说了些其他事情就出来了。   到了外边,坐在车上,看这时节刘行之不是在开会就是在考察,总之是不可能得闲的,决定还是先回公司。   艾微拿着合同看了又看,欣慰地说:“哎,真想把这个拿到刘曼殊面前去炫她一炫。”接着又不遗余力地捧尤宝珍,“珍姐你真聪明诶,那天说就让她蹦达,我还以为是要避她锋芒呢,哪知你是胜券在握。”   尤宝珍说:“各家有各家的生意,别去刺激人家。”想了想又有些感慨,“这生意场上啊,没有永远的仇家也没有一辈子的冤家,很多事,还是不要做那么绝的好。”   予人余地,予人方便,便是予自己方便讷。   艾微爽快地应了声,笑着做事去了。   这边一了,尤宝珍心病去了大块。   打电话问业务部方秉文那边有何进展,下面的人说:“他们已经交给人家做了,所以我们后来就没有再跟了。”   尤宝珍皱眉:“哪一家打听到了吗?”   “嗯,打听到了,我还拍了些他们制作的样稿照片,马上给您发过来。”   不几分钟,传收已毕,尤宝珍打开来看,对手技术普通,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下面的人撤手得这么快,大约是怕了方秉文的难以对付,所以宁躲就躲了。   只能说,这不是他们自己的生意,所以不理解,40%对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   尤宝珍让公司制作部将用最新原料制作出来的样稿给了一份自己,带到了方秉文公司。   文秉文属公事公办型的,饭可以不吃,感情也可以无需联络,但事情一定要做好。尤宝珍重新出现,方秉文多少有点惊异,于是破格倒也接见了她。   没曾想,卓阅又在。   尤宝珍进去的时候,方秉文和卓阅坐在会客室的沙发里喝茶,他招呼她过去坐下,也递给她一杯,说:“尤小姐这会能来,我还蛮意外的,来来,先喝一口这个,卓先生特意从福建带回来的,极品铁观音。”   尤宝珍对卓阅礼貌地笑笑,说:“那我还真是有口服了。”顿了顿问,“没打扰到二位吧?”   方秉文笑:“没有没有,我们谈得差不多了,美女驾到,刚好可以一解疲劳。”   尤宝珍闻言心里又定了几分,方秉文难得在公司这地头上如此说笑,想来应该是心情很好。   心情好的人总是好说话一些。   尤宝珍抿一口茶,从容打趣:“在见多识广的二位心里,我还有这样的功力,受宠若惊。”   这等段数的打情骂俏,简直是手到擒来。   卓阅从她进去后就没正眼看过她,一直忙着洗茶煮茶,以他当日饮茶如牛饮水的模样能将功夫茶学得有几分神韵,尤宝珍想还真是难为了他。   她这句话说完,卓阅这才抬起来,看她一眼:“尤小姐好自谦啊,你蛮有魅力的嘛,我们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好像次次见你,你次次都挺如鱼得水。”   方秉文不明就里,只当卓阅是夸她,也跟着说:“那倒是,虽然我和尤小姐生意没得做了,但从待人处世上说,她还是无可挑剔的。”   尤宝珍正愁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听他主动提起,也不理卓阅的明嘲暗讽,一边从包里取出一册样稿,一边说:“生意不成仁义在嘛。我们近日新进了一批原料,打了些样稿在这里,方总有心,挂在外面日晒雨淋尽管检验,哪一日需要了,还请您记得我们真诚就好。”   方秉文接过去,笑着说:“你这是软刀子来袭呢,行,放这吧,有时间我会看。”   尤宝珍道了谢,又跟他们随便聊了些茶上的事情,她不懂茶,说的也是最门外边的话。本想是坐一会就走,哪知方秉文又突然转到玩的事上,末了提议:“尤小姐既然来了,不如给我点薄面,卓先生跟女朋友初来乍到,由我和你作东陪他们晚上好好去玩一玩如何?”   尤宝珍愣了愣,当即点头:“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29   其实严格讲起来,吃喝玩乐,尤宝珍皆不擅长,这四样里面如果硬要挑出一样,大概也就是乐。   苦中作乐,没事找乐。   方秉文要陪卓阅出去玩,女伴何其多,偏选了看似没什么关系的尤宝珍。尤宝珍不管原因,但觉这也是机会。   她习惯去抓住任何一个机会,那是一种敏锐,也是已被修练出来的本能。   至于卓阅,她是铁定了心想把卓阅当成生意上必须应酬的客人,只有这样,对他们两个来讲,才不至于那么别扭。   回去的时候,尤宝珍心情甚是愉快。   国庆长假,好像是一个分水岭,国庆之前,她的日子惨淡如水,看不到一点希望,国庆之后,一下就云散雨收,天地开阔了。   想起那之前自己愁云惨淡的心思,直觉如梦。   她也没再回公司,只给艾微打了个电话,然后接了尤橙,带她去吃了她想吃的肯德基。一个电话打给小敏,她正巴不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躲出去,于是二话没说就同意去家里照看尤橙。   尤橙挺不乐意,说:“妈妈,为什么你天天要出去呢?”   尤宝珍纠正女儿:“没有,妈妈也没有天天出去,只是偶尔。等这件事定了,以后妈妈天天在家里陪你。”   但是现在,她想,请原谅我吧,女儿。   晚上七点四人约在凯旋楼吃饭,饭后安排如下:卓阅不爱打牌,也没什么兴趣唱歌,就找间安静些的酒吧喝喝酒。   喝酒之事,除非你有商业谈判,不然永远是人多热闹。   像他们这样四个人,真还不如打牌来得消遣。但这话尤宝珍不敢说,卓阅路来不好这行,若换以前她还可以撒娇着抱怨抱怨,但现在,更是提都不敢去提。   尤宝珍猜方秉文没少在卓阅身上碰过钉子,至少她知道的一条龙卓阅没有接受,然后就是打牌唱歌他也不接受,所以方秉文大概认为卓阅应该是那种比较小资的优雅人士,因此这回选的是酒吧,颇有点小资情调。   安静而美好,音乐一色是柔缓抒情类的,就连跳舞也多是慢三慢四华尔兹,不像酒吧,倒像是咖啡屋。   徐玲玲一直跟尤宝珍客客气气的,那种客气尤宝珍觉得更多的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戒备,她偶尔会和方秉文说些笑话,但更多的时候是偎在卓阅身边的一只小鸟。   到酒吧后,方秉文本着客人优先的原则想请徐玲玲跳支舞的,见状也只好请了尤宝珍。   尤宝珍跳舞,十年如一日的不在行。但再不上道,慢三慢四还是能跟着混一曲的,只是姿态就未必算是优雅了。   方秉文在被第二次踩到的时候,忍不住取笑:“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无所不能,没想到跳舞还真是你死穴。”   尤宝珍曾经拒绝过他的邀舞,那时候他以为她纯粹是推脱。   尤宝珍说:“这世上,有谁能真的无所不能啊,你这样说,我还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方秉文说:“夸你。”顿了顿又讲,“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日本待的时间久了,一直觉得女人就是相夫教子的代名词,所以生意场上极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一是难缠,二是娇气,三嘛,总认为女人们缺少了必要的魄力,不过你倒是让我开始有点对女人刮目相看了。”   尤宝珍闻言,微笑,说:“谢谢你,这是我听过的,最高的赞赏。”   是真心诚意的致谢,几多博命作为,总算有人认同。   还是最刁专的那一个的认同。   方秉文抬起头,舞池里霓虹闪耀,映得面前女人的眼睛也是流光溢彩,得体自信的笑容从容而淡雅,他好像还真是第一次发现,她是如此与众不同。   聊得开心,一曲舞罢,二人都有意犹未尽之慨。   卓阅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跟着他们两个打转,见他们谈笑晏晏地携手回来,眸光更是深沉几分。徐玲玲状似羡慕地夸奖说:“方先生和尤小姐配合得真好。”   方秉文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尤宝珍,大笑:“还行还行,好久没跳这种舞了,还不至于生疏得厉害。”   卓阅微偏了头看着身边的女人,声音无限宠溺:“真羡慕?那要不我们也去跳一曲,让人家也妒忌妒忌。”   徐玲玲娇羞地推了推他,调笑说:“还妒忌呢,不要取笑就好了啦,人家都好久没跳了。”   却到底还是喜欢,拉着他的手随他滑进了舞池。   卓阅心神并不在舞上,他之所以来跳舞也不过是看不惯尤宝珍在方秉文身边得意的样子。   但真进了舞池,又觉得失策,自始至终,尤宝珍都在跟方秉文闲聊,比先前好像更投机了几分。   作为男人,他基本上能看懂方秉文眼里的东西,如果没看错,那应该,叫做惊艳。   他们回来,方秉文和尤宝珍礼貌地也夸了几句。   方秉文说:“卓先生真的是好福气,年青有为,娶个媳妇还是如花似玉。”   尤宝珍正举杯欲饮,听到这话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笑。   哪知徐玲玲恰好看到,装作好奇地问:“尤小姐在笑什么?”   尤宝珍表情不变,说:“我只是忽然听到方总说‘媳妇’,感觉有点穿越。不过,”她即乖巧回应,“我也觉得你们两个很相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徐玲玲笑了,娇羞地看一眼卓阅,说:“尤小姐真是说笑了,郎才女貌讲得我是好惭愧呀,显得我除了漂亮就一无是处了一样。”到后一句,虽然语气正常但意思已现尖刻,跟着又说,“哪里能比得上尤小姐,美丽漂亮,还事业成功,唉,不过我看我也就只是相相夫教教子的命了,谁叫我家卓阅太能耐?你说,是吧?”   女人之间的暗战,这话一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出来了。徐玲玲端着架子向拼死拼活吃自己的尤宝珍炫耀自己的优越,方秉文立即兴趣盎然了,等着看她如何应对。卓阅则一脸莫测高深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   尤宝珍暗叹口气,顺着徐玲玲的话尾轻描淡写地将她挡了回去:“是啊,我还是那句话,女人如果都有徐小姐这样的好福气,那这世上,男人们又该少了多少乐趣?”   说着媚眼如丝,问向旁边的方秉文,“你说是吧,方总?”   好吧,这下徐大小姐总该满意了吧?你做端庄淑女,我自甘堕落去。   方秉文大笑,这场战争,被她如此四两拨千斤地跳过去,真是好没意思啊,他向来从善如流,一手揽上尤宝珍的香肩,推波助澜地说:“说得太对了,要是女人们都当了名媛淑女,还真是少了很多打情骂俏的乐趣啊。”   哎呀,此言一出,尤宝珍忍不住白眼暗翻,她本来是认输的啊,哪知道一不小心被他点破,倒像是存心占了先机。   徐玲玲毕竟不是傻的,好歹天涯猫朴也混得不少,小三跟正妻斗法的事见得多了去了,冷冷笑了一笑说:“尤小姐真是说笑了,听你这口气,莫不是小三光荣,跟男人偷鸡摸狗还算是有理了?”   啊呀,帽子一下就扣上来了!果然年轻沉不住气,但也果然是卓阅现任的正牌女友啊,质问起她这个前妻来理直气壮,并且哪里是死穴往哪里点。   方秉文眼睛一下就亮了,目光灼灼转向尤宝珍,那意思恨不能推着她上去应战了。   尤宝珍苦笑,还真没看出来,这男人下了班还有这等八卦潜质。   不过可惜了,程咬金适时杀了出来,卓阅沉声喝止:“玲玲!”看她委屈地依了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这跟尤小姐发哪门子的脾气呢?别做得这么小家子气,乖一点,莫给方总和尤小姐看笑话了。”   他这一席话,说得不愠不火,温和从容,完全就是一副好男人好老公的调调,尤宝珍听得耳红面臊,立时省悟了,她这是和她斗哪门子的脾气?   而他卓阅又有何德何能,能让她再去为他争风呷醋!   30-31      30   还没害臊完,一个意外之客突然闯进来,居然是刘曼殊。   尤宝珍看着来势不善的对方,蓦地想起一句评论:生活就是一场华丽丽的狗血大剧!   对手一下都到齐了。   刘曼殊手上举着一杯酒,旁若无人,说:“尤小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可不就是,冤家路窄啊。   尤宝珍叹气,“刘小姐,要不要坐下来也喝一杯?”   “不用了。”刘曼殊的表情很是恶毒,“跟别人家的男人私会,也就尤小姐喜欢。”   方秉文这时候不乐意了,纠正:“哎,哎,哎,这位小姐,这你可说错了,我可还是无主之花。”   “是么?”刘曼殊的表情相当不屑,“那恭喜你,选了一朵漂亮的曼珠沙华,不过这花也就是名字好听,据说闻着很臭……”   这是明显找茬来呢。尤宝珍再叹气,看来刘小姐一日婚姻不幸,她和她的战争永无宁息了。   有朋友在场,她不想牵连无辜,也懒得和她虚以委蛇,于是打断她:“刘小姐不会仅只是来跟我们普及花卉知识的吧?”   “当然,啊呀,我差点忘了,我是来恭喜尤小姐的,尤小姐旗开得胜,顺利拿下了电视台的广告发布合约,怎么着我也得过来沾点喜气啊。不过我很好奇,”刘曼殊俯下身,望着尤宝珍,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响亮,“要和多少男人睡过,才能够让你力挽狂澜呢?”   “刘曼殊!”尤宝珍气得立即爆了,这话何其难听,无异于是被当众给撕了衣服,虽然无辜,但多么羞耻!   刘曼殊优雅转身,大笑离去。   尤宝珍真想追上前去,一杯酒将她淋醒,这个女人,要怎么样才能够清醒?   她不惹人,偏偏人要惹己。   更偏偏,徐玲玲不知死活,好奇地看着她,问:“尤小姐,她是谁啊,对你是有什么误会吧?”   尤宝珍气死了,没好气地噎她:“我抢了她男人!”接着还笑靥如花地问回去,“徐小姐觉得这是不是误会?”   徐玲玲果然就被她这种“厚颜无耻”给噎得面无人色。   不过一说完,尤宝珍就后悔了,怎么说她也是方秉文的朋友,她这样做于敌无利,但于己有伤啊。   心情坏透了,尤宝珍抚额,对方秉文和卓阅说:“不好意思,心情不好,很容易就得罪了人,我能不能先走一步?”   都看到了,也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没什么隐瞒,没什么好作挽留。   方秉文风度翩翩地说:“好,要不要我送你?”   尤宝珍摇头,举起杯子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算是赔罪,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光可见,卓阅欲言又止,但不管是责备还是关心,他总已经是碍于身份了。   那一刻,她是深恨自己草率作了陪同的决定,总是她低估了他卓阅,也高估了自己啊。   尤宝珍回到家,尤橙已经睡了,小敏在用她的电脑看片。   开始尤宝珍还以为她看的是一般的电影电视,等洗好澡了走近去,吓点被她吓死,这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下下来了一堆G片!   小敏问:“好看吧?”   尤宝珍心想姐姐你品味真特别,看着屏幕上两个正在做活塞运动的男人,有点为他们蛋疼:“呜,他们就不痛?”   小敏一副你真是少见多怪的表情:“人家用了润滑油的啦。”   尤宝珍嘴巴张成了一个鸡蛋。   小敏很不屑地嘁她,突然像想起什么,问:“咦,你会这么问,难道你菊花就从来没被人爆过?”   尤宝珍坐到床上抹头发,闻言也很不屑地嘁她:“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恶品味啊。”   “切,我不信,来,姐姐先给你做个测试。问你哈,如果要过一条河,有四种方法,一是骑鲨鱼过去,二是荡秋千过去,三是坐船过去,四是趟过去,你选哪个方法?”   尤宝珍说:“鲨鱼不吃人么?”   小敏不耐烦:“要你管,过得去就好了。”   “荡秋千会不会掉下去?”   “放心,淹不死你,肯定成功到岸。”   “哦,那我选坐船。”   “为什么?”   尤宝珍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小敏:“这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选择吗?”   “靠!”小敏骂,“你知道我选的是什么吗?”   “什么?”   “骑鲨鱼。”   尤宝珍笑:“你真勇猛!”   “嗯。”小敏咬手指,“这是一个有关□态度的测试,分别代表了,呃,在这方面的探索需求程度。”   尤宝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第一种肯定是变态,啊,小敏!”   “所以,”小敏叹气,目光幽怨地看着屏幕上的两个男人,“不知道那个肯陪我一起变态的男人在哪里。”   尤宝珍安慰:“放心,命里有时终需有。”   但是,命里无时也不要强求。   尤宝珍看不得两男人的激情戏,命令小敏关了,她只好抱着毯子挤上了床。看尤宝珍谈兴不浓,有点奇怪:“怎么,喝酒还喝出事了?”   “嗯,一个把我当对手,一个拿我当情妇,你说会不会出事?”   “靠,居然是去应酬你前夫啊。”小敏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只能说,姐姐你心胸真开阔。”   尤宝珍苦笑:“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样,见了面互相殴打一场,把过去的账都清算清算?”   “反正不管怎样,就看不得你们这种假惺惺的样子!橙子说那女人还给她买裙子了?亏你心宽收得下,要是我,早剪了丢给海龙王去了。”   尤宝珍摇头:“她有得罪我吗?我不想把我的恨留给女儿。”再说了,恨比爱还要辛苦,她如果做不到淡然,哪怕假装淡定也是好的,“而且我觉得虽然我和卓阅已经离了婚了,如果做不成朋友,那么能成为商业上的伙伴也可以。”说着丢开毛巾,把尤橙睡得歪七扭八的身子归位,“不要忘了,他现在跟刘行之关系密切。”   “服了你,什么人都能拿来利用。”小敏说。   尤宝珍躺好,闭上眼睛,半晌无语。   她很想跟小敏说,她不想利用他,但是,跟别的男人合作还真不如跟他,至少,他是孩子的父亲,她和他之间,还有一丝血脉相连着的,他对她,总不至于耍奸弄滑。   可突然好累,想起他看向自己时那双冷漠的眼睛,他搂着徐玲玲那副宠溺的神态。   也就像小敏说的,应酬他,要心胸有足够开阔,要心脏有足够强健。   要自己能有足够的理智,不在某一天,一不小心又陷了进去。   31   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   尤宝珍顺手自桌上拿起来,方秉文说:“有没有好一点了?”   她倒蛮意外,没想过他会是那个关心自己的人,可也颇有些自暴自弃,回他:“刚看了两个男人圈圈叉叉,好多了。”   方秉文打了个疑问号过来。   她忘了,方秉文再洋派,也是跟卓阅一样,不上网络看小说的。   于是正经又回:“就是□。”   方秉文大笑:“那么,我们两个也一起吧?”   尤宝珍眯眼,认识这么久了,他这还是第一次提这种事情。本来想回他一句“方秉文你去死吧”,可装什么贞节烈女?硬是改成:“这是生意的一部分吗?我得先知道你会将多少单交给我做。”   方秉文说:“零蛋,我从不和我追求的女人谈生意合作。”   追求!他居然说的是追求!握着手机看了半天,搞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想认真,尤宝珍只回他两个字:“滚蛋!”   然后关机,关灯,睡觉。   小敏在另一边眼灼灼地望着自己:“怎么?这么晚了还有短信,谁啊?”   “男人。”   “有男朋友了?”   “没有。”尤宝珍实话实说,想起方秉文那句,“我们两个也一起吧?”真正有点心动了,于是又讲,“我也想了。”   小敏说:“早该了。”   是早该了。尤宝珍叹一口气,转过身却看到尤橙,她才五岁,还那么小,还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寂寞,她害怕她同样无法理解除了卓阅以外的另一个爸爸。   尤其是,卓阅斩钉截铁地告诉过她:只要她再婚,他一定要会要回女儿的抚养权。   她知道他一定会说到做到,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开玩笑说到离婚,他就说过他的孩子除了他,绝不允许再叫第二人爸爸。   在这方面,他从来都是那么霸道,霸道而专横,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早上尤宝珍分别送了尤橙和小敏,再回去公司上班。   所有事情都步入正轨,虽没有前阵子那么忙,但零零碎碎的事还是有很多。   好在都不怎么要她操心。她看了会公司里近期制作任务以及大家的工作安排,又上网看了看新闻。   看看时间刚好,就开始给一些重要客户打电话回访。   翻到方秉文那里,只稍微犹豫了少许,还是没有再拨过去。   他说她是他想追求的女人,不管真假,她都需要时间消化,也需要考虑考虑有无和他再来往的必要。   其实真正只是无关感情的暧昧可以,哪怕插科打诨开一些带色的玩笑都无所谓,成年人了,毕竟不可能听到裸体和□这类词就惊谎失措,但一旦扯到爱与不爱就会大惊失色,再不敢前。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感情猛于虎也。   敲着桌子,尤宝珍想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刘行之道一声谢。   毕竟电视台那事,没有他,无法那样圆满。   桌上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一个非常温润的声音说:“是真诚广告的尤小姐吗?你好,我是富丽来航的华南市场部经理,鄙姓王……”   富丽来航,是国内非常著名的代理公司,手下操作好几个大小国内国际品牌,不是一般的牛叉。   他们居然上门来找她!   而她的朋友里,除了刘行之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不知道有谁能有如此大手笔。   答案揭晓得并不慢,因为这位牛叉叉公司的王先生后来说了:“是卓先生介绍我来找你的,所以尤小姐如果有时间,请随时打我电话。”   卓先生,卓阅。   尤宝珍立即抄起桌上一份资料,准备马上立刻去政府办事。   刘行之刚好有空,她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才从一个会议里出来,声音略略有点嘶哑:“你上来吧。”   尤宝珍推门进去,他笑得很是温和:“你今日怎么过这边来了?”   平素,尤宝珍极少到他办公室找她,他们还没有直接的公事往来。不过刘行之这人,领导当久了,轻易不会生气,也不责备人,总是一副宽厚长者的模样。   尤宝珍却不知道他这温和是生气还是意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正好来这边办事,想看看你在不在,好谢谢你。”   “谢我什么?”刘行之揉揉眼角。   “昨天,我已经和电视台那边签约了。”   “恭喜你。”刘行之淡淡的,笑了一笑,“不过你谢错人了,帮到你的不是我。”   尤宝珍意外,这不是装的,她倒宁愿是他:“不是你?”   “是卓阅。”   尤宝珍再笑不起来。   刘行之说:“你们之前就认识的吧?”   她叹口气,小心观察他的神色:“他是我前夫。”   刘行之拿手在桌上敲了敲,看着她:“你们连我也一起骗了。”   尤宝珍很惶恐:“不是,我们确实没什么联系了,我也……”   “不过挺不错的。”刘行之打断她,“我没有怪你。但他还算重情,为了你,我听说可是喝得胃出血都在所不惜……回去告诉他,我喜欢跟重情重义的男人合作,但愿他不会让我失望。”   说完,刘行之摆摆手。   尤宝珍愣愣退场。   握着手机,她一直在犹豫是否应该打个电话给卓阅,跟他说一声谢谢。   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迟到太久,再说谢谢好像已有点假仁假义。   刘行之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男人的世界观里,哪怕他们只为女人洗手做一顿羹汤都算是大恩大德,定要女人没齿不忘,更何况是喝到胃出血?   不过,她想起那天见面他苍白的面容,寡淡无神的唇色,仔细想一想,好像连手指也是灰白白的——她是知道那些人的酒量的——他真是按她要求的帮到她了,虽然他后来什么也没跟她说。   也许,在此刻的卓阅眼里,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求他帮忙成功之后连一句话也没有——如今想起来,她对他是真的还蛮凉薄的,离婚前是这样,离婚后仍然是这样。   从不刻意讨好他,当然,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应当的。   家国家国,一家如国,她总很无耻地宣称说她是主席、是总理、是总书记,是财政部长,总之,她是最高统帅,而他,就是她下面主管赚钱的,没有职位没有头衔,随时服务,随叫要随到。   他说:好吧,亲爱的领导,谁叫爱你是我一生的职业?   熟悉的心痛又漫上心头,那是刚离婚时最常有的感觉,直到习惯让它变得麻木。她以为这种感觉已经结成厚实的茧,将她牢牢缚住,绑成一个无所畏惧姿态。   却因为他为她喝到胃出血而分崩离析再度崩溃。   果然,她想,遇见前夫,就是她的悲剧。   一个甜蜜到让她伤心欲绝却不得不放弃的悲剧,一如一场华丽而绝望的单恋。   32-33      32   尤橙放学以后,尤宝珍和女儿一起买了很多菜,超市里的芥菜难得新鲜,冰箱里又恰好有昨天已经腌好的咸排骨,拿来褒汤最最是好。   尤橙看着她手上有些吓人的大袋小袋,问:“妈妈,这么多,我们怎么吃得完?”   尤宝珍说:“所以宝宝今天一定要加油再加油。”   尤橙有些为难地看了下自己的肚子:“妈妈,要不你把小敏阿姨也叫过来吧。”   “小敏阿姨今天没有空。”   “这样啊。”尤橙很失望。   尤宝珍望着女儿,微笑:“要不,我们叫爸爸回家来吃饭,好不好?”   尤橙拍手:“好啊好啊,我们可以叫爸爸一起诶。”   尤宝珍就把菜放上车,然后拿出手机,拨了卓阅的号码。看着通了的时候才递到尤橙手里。   尤橙接过来,细声细气地跟爸爸说:“爸爸,妈妈说要你回来吃饭。”   尤宝珍囧,她可爱的女儿这么容易就把她给出卖了。   尤橙又跟卓阅报告买了些什么菜,然后就挂了,汇报给尤宝珍说:“爸爸说了,他等会就回家。”   尤宝珍快手快脚地回家做饭。   尤橙却在一边添乱,一不留神回过头来,芥菜被她全扯得稀烂,尤宝珍大怒:“尤橙,谁让你这么摘菜的啊。”   尤橙有点给吓到,尤宝珍还没有这么吼过她。   看着女儿红着眼眶的样子,尤宝珍觉得自己真是犯罪很深,不就是卓阅喜欢吃的芥菜么?扯了就扯了,反正汤褒出来后一样是烂了的。于是安抚似的又放柔声音,讨好地说:“行了行了,要不你帮妈妈……”呃,回首看一看,还确实找不到适合她做的事情,“把这些都拿袋子装起来放到冰箱去吧。”   她把今晚不用做的菜都放到一堆,指明了给尤橙看。   尤橙于是欢欢喜欢又扯袋子去了。   尤宝珍想,幸好女儿气性不长,哄一哄她就好了,以前的时候哪怕她爸爸骂得她再凶,转个背又忘记了,照样趴在卓阅身上要骑驾驾。   菜还没熟,卓阅就来了,却不是一个人,还带着徐玲玲。   尤宝珍在厨房听到徐玲玲声音的那一刻,只觉得好似被人猛一兜头淋了盆冷水下来,所有的热情和火气都没有了,差一点连菜刀都把握不住。   他居然把她带到自己家里来了!   她只唯一庆幸一点,不是她去开的门,她不用在开心——尴尬——微笑之间高难度地转换表情。   虽然有些愤怒,他居然把第三个不相关的人带到自己地盘,但她也不可能躲在厨房里不见人。   即时抒发感觉早已不是她尤宝珍的作为!   试了试,微笑还是可以,于是走出去。徐玲玲像是完全忘了前一日她们在酒吧里的不愉快,笑着说:“尤小姐,阅把我也一起带过来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尤宝珍撇她一眼,淡定地微微一笑说:“欢迎,太欢迎了,你是稀客,平日里请还难得过来呢。”然后低头问尤橙,“乖宝,跟阿姨问好了吗?”   尤橙听话地叫:“阿姨好。”   尤宝珍又说:“爸爸呢?”   尤橙说:“爸爸好。”   尤宝珍摸着女儿的头:“好乖。”再看着面前二人,“你们要不先坐一会吧,饭菜很快就好了。”   她沮丧地拉着女儿进了厨房,心情灰败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心情做出来的菜,果然就大失水准。   卓阅只吃了一点点,啤酒倒喝了两支。徐玲玲先看到一桌子菜的时候还夸过她贤惠,但一入了口就再没说过什么话了。   连纯客套纯应付的“好吃“都没有讲过。   尤宝珍心知肚明,既不劝他们多吃,也不自贱说做得不好吃让他们多多包涵,于是桌上,唯一捧场的就只是对味觉没那么挑剔的尤橙。   她一口气喝了三碗咸骨芥菜汤,完了还跟妈妈要求:“妈妈,明天你又给我做这个汤。”   尤宝珍几乎要感激得涕泪横流,心想还是女儿好,女儿是妈妈最最贴心的小棉袄。   徐玲玲在,尤宝珍没法跟卓阅说任何话,她鼓起来向他道歉向他致谢的勇气,都被他带着徐玲玲一起到她家来的事实打击得烟消云散。卓阅整晚上也很沉默,只是偶尔和尤橙讲几句话,或者,在徐玲玲问起的时候,勉强说一些关于尤橙小时候的事情。   尤宝珍知道,他这肯定是心情不好。   谁又惹了他呢?总不会是自己吧?难道她让女儿叫他们回来吃饭打扰了他二人的甜蜜世界?不过看他不高兴,尤宝珍却忽然就又痛快了。   于是客客气气地解释为什么请他们吃饭,说的也不过是他和徐玲玲远来乍到,她不招待说不过去云云。   卓阅回了她一句:“你费心了。”   他居然比她还客气,很客气很客气,客气得她真是路人甲,客气得让她觉得,说这句话的卓阅,远得让她连他的背影也顾念不及。   她的客气在他眼里,简直就是浮云!   他这样避着她,是真的对她感到失望了,他对她如此冷淡,大概是觉得连做朋友也够勉强了吧。   想起他那时候硬赖在家里,任凭她冷嘲热讽,任凭她左驱右赶,即使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但也好过这时候的静默无言,冷漠疏离。   吃饭过后,她和尤橙送他们回去,她吩咐尤橙:“跟爸爸和阿姨晚安。”   尤橙说:“爸爸晚安,阿姨晚安。”   尤宝珍说:“请慢走。”   徐玲玲很客气地也跟她再见,说:“今日真谢谢你了,尤小姐很客气。”   她笑一笑。   卓阅俯头亲了亲女儿:“宝宝晚安,要好好听话。”   然后抬起身子看着尤宝珍,尤宝珍也仰头回望,微笑。   卓阅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两个字:“再见。”   再见,相识多年,他从未跟她说过再见,哪怕是当年离婚的时候。   只因为她曾经跟他说过,再见的另一种意思,其实就是永远不见。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尤宝珍和尤橙还呆呆地立在门边。   尤橙抬起头,歪着脑袋看着尤宝珍,她虽然小,但她知道妈妈不开心,她扯了扯妈妈的衣袖,细声细气地叫:“妈妈。”   尤宝珍蹲下来,用力地抱住女儿。   尤橙有些惊惶,问:“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她把脸捂在女儿小肩膀上,嗡声嗡气地答:“没怎么,妈妈只是有点害臊。”还有些痛。   她似乎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啊。   33   尤橙一直都特别安静,写作业的时候遇到她不会的了,也只是支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沉默的尤宝珍,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哇哇大叫着要尤宝珍教她,不管不顾妈妈正在做什么紧急重要的事情。   尤宝珍觉得很抱歉,打起精神笑了下,问:“宝宝,怎么了?”   尤橙说:“这个我不会。”   尤宝珍看了眼,是她给孩子买的小习题,这会实在没心情,只好说:“不会的话我们明天再做好吗?妈妈很累了,我们洗澡睡觉觉吧。”   尤橙说:“好。”   这种时候,就是她,也知道要顺从。   上了床,尤橙也没有缠着尤宝珍讲故事。尤宝珍进房的时候,她难得快手快脚地穿好睡衣躺在床上了,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稚嫩的脸蛋,脸蛋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尤宝珍说:“宝宝今日真乖。”   尤橙睁大了眼睛望着妈妈。   尤宝珍睡到床上,女儿像条小虫子似地趴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她的手还很小,堪堪只能握住她一截指尖,但她还是努力握住了,神色认真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小大人似的。   尤宝珍觉得很欣慰,可也很心酸,她一直都不想给女儿相依为命的感觉。但事实上,无意之中,女儿已默默领会了这种生活,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把她小小巧巧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温和地回答:“妈妈没怎么,妈妈真的只是觉得有些害臊。”   “害臊是什么东西?”   “害臊就是不好意思。”她说。   “为什么会不好意思呢?”   为什么呢?尤宝珍闭上眼睛,微微苦笑。   热脸贴了冷屁股啊,她又一次误解了他的行为,也许,他为让她顺利签到合同,陪那些人喝到胃出血,他默默地帮她做那些事情,不过是为了能够保证,她可以继续给女儿一份像样的稳定的生活。   和她尤宝珍又有什么关系?他都已经美女在怀了,她还要对他再抱有什么期待?   自讨没趣原也是活该!   尤橙小小的手摸上她的脸,她抱着她,细声细气地想要给妈妈以安慰:“妈妈,害臊一定不是好东西,我们不要它了,好吗?”   尤宝珍睁眼望着女儿,她的眸子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清澈,她微微笑了一笑,回答说:“好的。”   一觉醒来,尤宝珍又是一个崭新尤宝珍,心痛和失望,都丢在了梦里。   又快要迟到了,她毫不客气地拖着尤橙起床,粗鲁地脱掉她的睡衣睡裤,尤橙揉着眼睛,不满地抱怨:“妈妈,你把我弄痛了啦!”   尤宝珍说:“你再不快点,要迟到了!”   洗脸的时候,尤橙不耐烦地抢过毛巾:“我自己会洗啦!”   吃饭的时候,彻底清醒的她又在罗嗦地要求:“妈妈,你的煮的粥一点也不好吃,你以后就煮学校那样的给我吃好不好?”   尤宝珍不屑:“学样里的粥很好吃吗?”   尤橙抢白:“反正比你的好吃!”   她不甘心被贬,用力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尤橙则更用力地扔给她一个白眼。   母女两个,都同时忘记了昨天。   冲到公司,参加了偶尔一次的晨会,检讨过去一周做得好或不好的东西,该批评的批评,该奖励的奖励。   然后上网,看看政府最近有什么新动作,看看还有什么项目值得移植进来进行开发。   钱永远都是赚不完的,它不比男人,好男人一生难求,付出终生心血那个合适的人可能还窝在娘肚子里没有出来;但金钱和财富,只要你有足够的本事,借着一点点天时地利的运气,总会让你抓着大把大把的。   她想,她一定要知足,有钱就好了,不一定还要个男人。   她握着拳头,想象自己是一个英雄无畏的铁金钢,铜墙铁壁,左冲右突前杀后刺,再没有被伤害的可能。   但生意场上,还是会时时遭遇碰壁的可能。   比如方秉文,也不知道吃错了哪一颗药,尤宝珍好不容易通过内幕消息知道,他又被人家做的垃圾货给刺激得日语尽出,于是想当及时水送上去。   方秉文却笑着说:“尤小姐,是你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我说过我不跟我想追求的女人谈生意。”   尤宝珍真想骂娘,心想大爷你想追我可是经过我同意了么?   脸上却还是好脾气:“方总你真是会说笑啊,追求和生意这种事,有冲突吗?”   方秉文一本正经地解释:“有的,如果最终会成为我的女人,我想象不出晚上还和我一起缠缠绵绵的人,白天却一本正经地坐在谈判桌上和我讨论这个价那个钱,你不觉得这太让人崩溃了吗?又如果,她没有成为我的女人,”方秉文微笑,凑近了些毫不客气地打断尤宝珍的幻想,“再有生意往来,只会一直不断地提醒我失败的愚蠢。”   总之一句话,要谈生意?没门!做我女朋友?好好考虑考虑吧。   尤宝珍又一次在他面前丧气而回。   三十多岁了,还能遇到男人追求,特别是像方秉文这类优质的有钱的男人追求,尤宝珍恨不能仰天长笑,枯木要逢春,老树终于要开花了啊!   只是,方秉文的追求,实在太没新意,打打电话,发发短信,吃吃饭,看看电影,跟时下小年轻的状态一模一样。   她想起年轻的时候跟卓阅谈恋爱,电话很少打过,因为离得近,一句话他就过来了;短信也没有发过,因为他懒,生平最恨打字和敲键盘;即便是吃饭也是会吵架的,因为她喜欢吃的他通通不吃;看电影,她想了想,好像还从没有跟他进过一次电影院。   所以,方秉文说看电影的时候,她同意了。   当然,是要带着拖油瓶尤橙的。   尤橙对突然出现在妈妈身边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只关心她今天晚上要看的动画电影,居然是变形金刚啊,比奥特曼还要厉害还会变身的变形金刚!   方秉文因此还很得意,说:“你女儿很好搞定嘛。”然后再告诉尤宝珍,“不过我儿子很皮的,是典型的坏小子,我怕你到时候要多费很多的心。”   尤宝珍有点哭笑不得:“方总,你想得可真远。”   方秉文闻言,自动自发地替她纠正:“既然是约会,我看以后你还是叫我秉文吧。”   尤宝珍:……   在这一点上,方秉文有和卓阅一样的强势。   曾经,在她还没有答应要跟卓阅约会的时候,某一天中午,他突然大汗淋漓地跑来找她,拿过她的手机,将上面有她名字的手机链取下来挂在自己手机上,再把有他名字的挂回去。并且强调:“不许取下,取下就是同意跟我交往!”   搞得尤宝珍哭笑不得。   这时候想起来,真是恍然如昨,记忆依旧如此深刻,好像他额上的汗,碰一碰还会落到她的掌心。   尤宝珍攥紧了手指,微笑着看着屏幕。她也是看着变形金刚长大的一代,但屏幕里的金刚战士,与她记忆中的已完全不同,可这一版,是如此受人欢迎。   有时候,改变未必就是坏事。   方秉文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一点一点将她紧握的拳头掰开,最后跟她五指交叉。   尤宝珍怔怔地望下去,那只手,有力而温暖,一如故人。   34-35   电影放完,尤橙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跟着退场。   进来的时候,方秉文默默跟在她们母女身后。出去的时候,他一手牵着尤橙,一手握着尤宝珍,电影果然是拉拢感情的最好桥梁。   尤橙一边蹦蹦跳跳地回忆电影,一边和他很愉快地订约下一场:“叔叔,明天你还带我们来看啊,真好看。”   尤橙的明天,未必真是明天,也指以后的很多很多天,但总是一定要来。   方秉文却不知道,只得答应:“啊,好啊,明天我们再来。”   心里正默默回想日间看到的秘书提上来的行程,很纠结啊,明日要出差。尤宝珍看出他的为难,忍不住提醒:“其实后天也可以,尤橙对明天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方秉文回头,望一眼尤宝珍,笑:“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感觉你是这么体贴入微?”   她只是微微一笑。   方秉文送母女二人回家,彬彬有礼地只到楼下,但他也会适当地让尤宝珍知道他的遗憾,下车的时候假装是帮她解安全带,实际却将她固在怀里,轻轻在她耳边挑逗缠绵。   他说:“尤宝珍,明天出差,等我回来。”   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尤宝珍脸红下车。   一抬眼,尤橙已经跟出去很远了,完全不担心老妈会被人一口吃下,又真心实意地夸她:“你有一个好懂事的女儿。”   挥挥手,他潇洒地绝尘而去。   尤宝珍捂着脸,有点发烫,果然是太久没有男人了,一点点勾引就会让她手足无措。   径直上楼,回家,一路都没有看到尤橙,她想小姑娘跑得还真快。   可家里的门却是打开的,她还在外面就远远听到尤橙的声音:“爸爸,爸爸,你知道吗,叔叔的车子好像变形金刚啊,你知道变形金刚吗?……”   尤宝珍进屋,卓阅坐在沙发上,尤橙坐在他身上,正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她看过的电影。   尤宝珍走过去,拉起尤橙:“宝贝乖,很晚了,先去找衣服洗澡吧。”   尤橙不情不愿地起身,看着卓阅很认真地说:“那爸爸你等等啊,等我洗完了澡我再跟你讲。”   尤宝珍默了默,正想跟着女儿进房,卓阅却忽然叫住了她:“你等一等。”   她停下,默默地站在原地。   卓阅说:“上次我不是故意要带她过来的,橙子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好过去找我。”   她应该指的是徐玲玲,他说的应该是那天吃饭的事,只是昨天已经永远是昨天了,发生过的谁也不可能去改变,现在告诉她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尤宝珍笑笑:“没所谓的。”   卓阅皱眉,顿了顿又说:“我是来还你钥匙的,前阵子我没经过你同意就配了套这里的钥匙,本来想住在这里好方便陪橙子的,但现在,……你知道,也不合适了,所以就先还给你吧。”   尤宝珍垂着头,比先前更淡然地回应说:“好。”   卓阅说:“那你先去给橙子洗澡吧,我走了。”   他起身就要离开,尤宝珍想起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总还是欠了他一句谢谢,于是很真心实意地说:“卓阅,电视台的事,谢谢你。”   谢谢你,赠我那么大一笔生意。   卓阅恍若未闻,他回头,笑,笑容惨淡冰冷:“尤宝珍,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   他为她那样费心,他为她如此刻意,刻意地几乎是费尽心机地要跟她划清界线,这是举着刀子拨伤口想要以痛止痛,可为什么,她还可以如此平静?他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里看到哪怕是一丝丝的后悔,或者心痛,或者,愤怒也好,但她是如此平静,平静地微笑,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他的帮助,他的来来去去。   在她的世界里,他真的已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了吗?   尤宝珍心里苦得像吞了一大口黄莲,可脸上还是笑,她问他,认真地:“不然,你还想我怎么办呢?”   他们还能够怎么办呢?他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开始了新的生活,而她,也已经考虑要接受方秉文的追求,试着如果尤橙能够接受的话,她也不要一个人那么无奈和寂寞。   他们还能够能么办呢?   尤宝珍垂下眼睛:“我今日,和别的男人一起约会去了。”她说,空荡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干涩沉闷,“我知道你不喜欢橙子叫别人爸爸,可我们已经是这样了,卓阅,我也需要新的生活,我希望,你能理解。”   夜凉如水,尤橙抱着选好的睡衣站在门口,问木立在客厅中央的尤宝珍:“妈妈,爸爸呢?”   爸爸呢?   尤宝珍机械地回头,笑容惨淡:“爸爸走了。”   尤橙嘟嘴表示愤慨:“爸爸说话不算话!”   是啊,爸爸说话不算话。   他曾经那样崭钉截铁地说过:“尤宝珍,如果有一天,你要是再婚,或者哪怕只是有了别的男人,我一定会要回橙子的抚养权的,为了这个,我会,不计一切,不择手段。”   可今天,她说她准备接受别的男人了,他却只是说:“随便你了。”   他放过她了,终于。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难过?   比知道他有新女朋友的事实还要让她难过。   她甚至恨他,为什么不继续无耻地要求她为了女儿而终身不嫁,为什么不继续霸道地宣告,他要他在女儿心目中独一无二不可取代?   可他却那么轻易地告诉她:“随便你了。”   随便你了,尤宝珍。   卓阅回到宾馆,徐玲玲刚洗好澡,坐在床上,正细细涂抹全身。   尤宝珍从没有这样的习惯,她的护肤品都是擦得没心没肺的。夏天从来不用,连防晒霜都经常忘记,冬天里抹也从没抹得像徐玲玲这么仔细,她更多的是,放一点在掌心,随随便便地涂上作数。   但那是脸,不是身体,身体她从来就没有管过,即便冬天的风把她的脚跟常常冻得皲裂,她也不会多照看几分。   有一次,他还被她的脚跟刺到,疼得他跳起来骂她太懒。   她却赖皮地缠上他的脖子,理直气壮地申辩:“太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女人一般都很自私,就不会那么爱自己的男人,所以卓阅,你希望我爱自己比爱你多吗?”   他忍不住问徐玲玲:“你为什么到处都涂上这个?”   徐玲玲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说:“因为女为悦己者容啊,我希望在亲爱的你眼里,我永远是这么的漂亮。”   你看,卓阅恨恨地想,尤宝珍果然是在狡辩,她爱自己永远就比爱他要多。   徐玲玲攀上他的肩膀,坐在他怀里开始吻他。   卓阅被动地承受,身上的女人全身香喷喷的,是护扶乳和香水的混合。   他觉得厌恶,这味道他从来就不喜欢,但他没有跟她说过。   因为他无法告诉她,他迷恋的只是另一个女人身上的体味,干干净净的,只属于她的味道。   心痛一点一点地漫过全身,他想起来尤宝珍告诉他:“我和别的男人约会了……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说的是约会,不是生意上的应酬,也再是小范围的相互勾引,而是,约会,是会相爱会相恋会认认真真交往的约会。   她说她需要有新的生活。   而她的新的生活里,是不再需要有一个卓阅。   他觉得无力而恐慌,一把推开了徐玲玲。   他说:“对不起。”瘫倒在床上,他没有兴趣。   徐玲玲在他身边坐下,再一次被绝望包围,就像她跟他在一起后很多个等他不来的日日夜夜。这一次,她跟着出来了,她以为这是种进步,他终于肯让她陪在他身边了,但自出来后,他更是从未有碰过她。她总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所以才没有让他爱上她,却在看到尤宝珍后,她知道,原因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可怕。   她不知道该不该再和她争下去,可她很清楚,尤宝珍赢的是时间,她在他心里已经停留了那么多年,是根刺,也已经完全入肉了。   沉默良久,才敢鼓起勇气问他:“你去了她那里?”   她是一个禁忌,徐玲玲曾以为不问就可以假装她并不存在,也完全就不是问题。   卓阅说:“是。”   徐玲玲说:“我爱你。”   他无法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回去吧。”   徐玲玲无法置信地望着他,只直觉地认为他是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你这还是在怪我吗?怪我那天没做声就跟过去?我只是,我只是想……”   她想什么呢?她只是吃醋而已,她只是不喜欢他去她那里而已,她忽然转过身,用力地抱住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说:“卓阅,我求求你,我爱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不求你什么,只要让我待你的身边,好不好?我再也不和她争了,好不好?”   她爱他呀,这个男人,她小心翼翼地爱了他这么久,可终究没有办法将她赶出他的世界里去。   “我做你的情人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不去计较,只是,能不能不要把我赶回去?”   她哀哀地请求,泪水打湿了自己,也打湿了他。   卓阅闭了闭眼睛,她不知道其实他已经努力过了,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   他伸出手试图安抚她,说出来的话却很决绝:“对不起,那房子就当送给你了,我回去以后会过户到你的名下,余下的欠款我会还清,你的户头我还会打一笔钱给你……如果你想要继续工作,我还可以帮你联系。”   他已为她设想得如此周到。   她仰起脸,凄然地看着这个男人,曾有一刻,他终于带着她来到这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她以为幸福已经从天而降,却原来从头至尾只有她一个人在热心。   像极了恶俗的戏码,但她仍然忍不住,问了他一句废话:“为什么?”   卓阅惨然地笑了笑,再次闭上了眼睛。   因为尤宝珍不爱他了,因为他已经要彻底失去她了,可如果是这样了,他再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不管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再为他生气,也不会再为他愤怒,她或者只会平静淡漠地笑着说:“等你结婚了,请一定记得要给我寄喜贴,我会大礼相贺。”   她以为她那样说是气他,可原来,他一直都只是自己在气自己。   他早就失去了她。   在两年多前的某个早晨,她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当他说“我们离婚吧“的时候。   他早已经真的失去了她。   总是他先做错了的。   而自此,就让他用他的终身去遗憾,去记念。   那一段,她陪着他走过来的,最美丽的华年。   徐玲玲蜷腿坐到半夜,卓阅的口气依旧温和,他说:“不要这样。”   徐玲玲问他:“你还爱她的,是吧?”   她不敢问他有没有爱过自己,那是太明显的答案,问出来,自取其辱。   卓阅避开:“曾经,我只是想忘记她。”而且,他也以为他已经忘记她了。   他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徐玲玲冷笑:“世界上最惨忍的话,就是在别人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却说‘对不起’!可是,卓阅,既然你们还爱着,又为什么要分开?”岂不是活活害惨了她?   卓阅无言,他突然觉得事情真是一团糟糕,他在同时既辜负了尤宝珍,又在这时候辜负了徐玲玲。   最开始,他终于知道了她在这里,他以谈生意的理由跑过来,只是想看看女儿,想看看她,他告诉自己,他过来,只是好奇,不是留恋。   可看到她的那一刻,心就已经悄然被打开了,他发现自己记得的只是她的美好她的赖皮,他已经不记得他们为什么要分离。   过去的日子就像是收藏放好在心里的一枚玉壁,时光把一切不好的瑕疵都打磨干净,留下来的只是美好安宁。   于是,怨与恨都慢慢消失了,余下的,只是他分明记得他们曾经很是相爱。   于是,他才终于明白他从来就没有真的舍得要放弃过她。   徐玲玲看他这样子,眼一闭,眼泪又落了下来:“好吧,我回去,不过在我回去之前,再好好陪我两天吧,我想自己漂漂亮亮地离开。”   卓阅对此无法拒绝。   两天时间里,卓阅专门抽空陪她四处转了转。   徐玲玲对此都有些不适应,往常他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何曾有这般温柔体贴过。   于是开玩笑地说:“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不想离开你了。”   卓阅唯有苦笑。   最后一天的中午,他带她在机场附近的一个餐厅吃饭,饭后她就要一个人回去了。   没想到世界就有这么小,竟然在同一间餐厅里见到了尤宝珍。   尤宝珍看到他们也有些意外,她是应方秉文之逼前来接机的,偏偏这样还能上演狭路相逢的戏码。   她有些嗔怪地看了眼方秉文:“看吧,都是你要来这里吃饭,现在遇到熟人了吧?又要你大出血了吧?”飞机场附近的餐厅,可是贵得吓得死人呀。   方秉文朝卓阅徐玲玲挥了挥手,闻言有点好笑:“什么时候你这么会替我省钱了?”   尤宝珍立即闭嘴。   卓阅带着徐玲玲走了过来。   方秉文说:“卓先生这是要回去了?”   卓阅说:“不是,玲玲要先回去,我还得在这边待一段时间。”   “哦,真巧啊,在这里也能遇上你们,要不一起?”   “不要!”尤宝珍和徐玲玲同时开口。   方秉文一脸不解,卓阅则面无表情。   尤宝珍看一眼徐玲玲,对方很是不爽地也瞪了眼自己,于是干笑着说:“卓先生和徐小姐马上就要两地分开,最后一点共处的时间,我们就不要在旁边当电灯泡了。”   徐玲玲挽住卓阅的手,毫不客气地反击:“人家说小别胜新婚,是我们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二位啦。”   哼,白瞎了卓阅这么爱她,她却在这边跟旁的男人打得如此火热!   徐玲玲超级不爽地拖着卓阅去了另外一桌。   方秉文看着好笑,摇头叹气说:“唉,女人之间啊!”顿了顿望着尤宝珍问:“我觉得卓阅的女朋友好像对你有意见诶,你是不是哪里冒犯过她?”   尤宝珍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答:“我觉得她可能是怕我抢了她的男朋友。”   靠,方秉文凑近了研究她:“我也没觉得你长成一副狐狸精样啊,有那本事吗你?”   “没有。”尤宝珍点头,很镇定自若地再答:“那肯定就是因为她妒忌。”   方秉文诧异极了:“她妒忌你什么?”   尤宝珍轻抚脸皮,感叹:“因为我是这么的漂亮啊。”   方秉文立即喷了:“你脸皮真厚!”   尤宝珍很不满,趁机怒了:“那不然为何某人硬逼着我来接机?”   “错!”方秉文立即指正了她,意有所指地说,“我要你来接我,不是因为你实在是魅力无故,而是因为我比较喜欢让女人来为我服务。”   叉叉的,尤宝珍在心里默默地骂,小日本培养出来的男人,果然是相当变态滴!      36-37   他们这边谈笑春风,卓阅和徐玲玲则相顾无言。   徐玲玲看一眼尤宝珍,那个女人,实在算不上年轻了,可那种自信而睿智的优雅,是她永远都无法复制及模仿的魅力。   她叹一口气,她居然输给了时间,年轻和漂亮在她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可爱与大人的成熟在比较,一败涂地。   卓阅一直忍着没有去看尤宝珍,碎碎念地只重复着交待徐玲玲:“到了后给我打个电话。”   徐玲玲再走神,这回也算得出来了:“你这已经是第四次说了。”说完叹一口气,“你对我,就这么没话说了么?”   卓阅无奈地笑了笑。   方秉文吃完后,遵循礼貌特意走过来跟他们道别:“慢慢吃,我们先走了,哦还有,账已经付过了。”   卓阅淡淡地说了谢谢。   徐玲玲则忽然问:“方先生,尤小姐是你女朋友吗?”   方秉文意外,但还是点头:“是。”   徐玲玲微讽:“那我以前还真没有看出来。”   方秉文笑:“因为那时候她本来就还不是啊。”   徐玲玲说:“真是快餐速度,这才几天?关系立即就变了。”   话里带刺,卓阅看她一眼,微微不悦,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玲玲是小姑娘,对这些好奇。”   徐玲玲立即闭紧了嘴。   方秉文却好像一点也不介意,笑着说:“无所谓,旺盛的好奇心也是年轻的标志之一。”   他挥挥手,走过去拖着尤宝珍走了。   果然是尤宝珍拖的行礼箱,他支使起她来,不遗余力。   卓阅望向外面,大大的玻璃窗外,尤宝珍的身影那么清晰。   方秉文配她,还真是太高了些,她曾经说过,男人女人最搭配的身高,是女人仰起脸的时候就可以吻到他的嘴唇。   不用仰起脸,会觉得没有距离,而仰得太高,会让人太过辛苦。   然后,她在他唇上映上一吻,微微一笑安抚地说:“最好的高度,就像我和你。”   而不知不觉,他们都放弃了,那最好的高度和距离。   徐玲玲冷冷地看着他,等他把目光怅然地转回来,才说:“你这是何必?”   这是何必,明明她已经不属于你,这时候抽身出来,她也未必就会在乎你。   卓阅微笑,避开她的问题:“回去以后,好好休整一段时间,然后找些事做吧。老闲着,不好。”   她讽刺:“然后变得像尤宝珍那样么?”   卓阅皱眉,他果然是不喜欢女人胡搅蛮缠的。   可徐玲玲觉得已没所谓了,她这又是何必?这个男人明明就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   她还年轻,她才不留恋,她告诉自己。   尤宝珍和方秉文坐在回城去的路上。   她开车,方秉文在闭目休息,车厢CD里有个男人在声嘶力竭地喊:“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方秉文听着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尤宝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了解这个男人越多,她越觉得之前以为的他很正经很严肃很正统原来只是个假象。   方秉文说:“你不觉得这歌很好笑吗,死了还怎么爱爱?”   尤宝珍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夸奖他:“方先生真饥渴,明明是这么纯洁的歌,居然也会想到爱爱。”   方秉文说:“咦,难道相爱不就是为了能更好地爱爱?”   尤宝珍于是干脆闭嘴。   方秉文的声音慵懒而磁性,突然一下子袭到尤宝珍耳边:“亲爱的,等下去我那里,好不好?”   尤宝珍吓了一跳,躲开一些,斥说:“我在开车!”   方秉文继续无赖:“那你去不去?”   尤宝珍叹气,这男人的直接让她无法招架,很干脆地拒绝:“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和你谈生意。”开玩笑,40%的利润啊,哪有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方秉文怒了:“我还有没有钱重要?搞定了我,不就是搞定了我全部的钱了么?!”   哪有这么笨的女人,连这种账都不会算的?   可是,笨笨的尤宝珍微微笑着,回答他:“我喜欢双手赚的,不喜欢别人奉上来的。”   方秉文一下就没了脾气。   尤宝珍把他送到他家楼下,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车行中途,收到方秉文的短信息:“笨女人,死笨死笨的女人,可是为什么我觉得,真的有点爱上了你?”   太矫情了,尤宝珍酸得牙齿都差点动了一颗。   现在满世界都在说动什么不要动感情的时候,方秉文却跟她说爱情,她想,方秉文,你才是笨死笨死的男人呢。   可是,她还是会很感动。   晚上刘行之的太太又约她打麻将,尽管答应过女儿此间事一了,就会天天晚上都在家陪她,但尤宝珍不知道,只要人还在江湖,此间会是何时。   她也从没有拒绝过刘太太。   正踌躇伤神,卓阅打电话过来,问她尤橙出生的确切日期。   她倒不意外,卓阅从不记这种时间,她和他结婚三年有多,没有过过一个结婚纪念。   尤宝珍查了查日历,告诉他是哪一天,星期几。   卓阅淡淡地应了一声。   正要挂电话,尤宝珍突然叫住他:“今晚能帮我带一带橙子吗?我可能要十一点后才能回家。”   说完,觉得实在有点突然,就咬住了嘴唇没再说话。   谁知卓阅想也没想就说:“好,下课我去接她。”   口气很淡,淡得尤宝珍怀疑这个卓阅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   她突然坏心地很想要激怒他,于是回去的时间比预定的还要晚了一个小时。   卓阅还没有睡,坐在客厅里闷闷地抽烟。   她也不知道他烟已抽得这么厉害了。   她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最后只好没话找话说:“你,你还没睡啊?”   卓阅顿了顿,抿灭烟头,拿起沙发上的衣服,起身说:“我先回去了。”   尤宝珍不由自主地闪身避到一边,让他过去。   这情景,她想,实在比他们当初互称卓先生和尤小姐还要让人难受。因而又叫住他:“卓阅。”   他停下来,手却搭在门把上。   “我们,谈一谈吧。”尤宝珍说。   她不知道卓阅到底喜不喜欢喝茶,不过半夜十二点了,喝茶总归有点不太适合,所以,尤宝珍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水气氤氲,气氛也酝酿得差不多了。   尤宝珍说:“卓阅,谢谢你。”   卓阅说:“轮不到你说谢谢,橙子也是我女儿。”   一开口就被噎,尤宝珍有些丧气,但又安慰自己,这总比他要死不活地对自己冷淡到底要强一些。   她是打不死的小强,做了几年生意,所幸脸皮被磨得实在够厚。   尤宝珍再接再厉,说:“我不是说尤橙,我是说,谢谢你帮我,我才能拿到电视台的合约。”   “嗯,我接受了。”卓阅说。   …… 第二次被噎,尤宝珍顿了顿,说:“还有富丽来航,也要谢谢你。”   “说到这里。”谢天谢地,卓阅总算说了些不同样的,“明天你跟我去个地方,有几个人你要见一下。”   “什么人?”尤宝珍愣了愣。   “你以为为什么电视台会答应最后把合约签约你?因为我给他们看了你手上的客户约。”她手上的客户约,他怎么有她手上的客户约?尤宝珍惊讶极了,卓阅没甚么好气地看她一眼,微讽,“当然,凭你目前手上的那些肯定是通不过的,所以,”他从袋里拿出一张,上面写了好些公司的名称,递给她,“要上面的这些才可以。”   “啊……”尤宝珍看着上面的名字,嘴巴都有点合不拢了,这些,他们,这么多,她华丽丽的囧了,卓阅该不会以为她在这里做的是独门生意吧?   这牛皮吹得好大!尤宝珍不是很满意地瞪了他一眼。如果做不到,她信誉算是彻底毁了!   卓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明天我们公司会在XX酒店举行下年度的订货会,他们都会派代表过来,你就趁机和他们谈一谈吧。”   下年度,订货会,尤宝珍妒忌得要命,不过重要的还是自己的事情啦,谈一谈她能谈出什么结果?这些公司,多数是眼高于顶,根本就不大看得上这种地方台的时段的。   卓阅说:“具体的我已经跟他们谈得差不多了,你只需要跟他们见见面就可以了。”顿了顿他又补充,“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他们都以为,真诚广告是我名下的。”   这叫串供,尤宝珍见怪不怪,见他一下帮自己达成这么多的好事,激动得凑上去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卓阅!”   她望着他,眼睛亮而媚,面孔红红的,嘴角高高地上扬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卓阅承认他实在很喜欢看她的这个样子。   现在,她离他这么近,近得触手可及,像一场久别重逢的美梦,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粗粗的拇指在她鬓边细细摩挲,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宝珍。”   尤宝珍想,她多想闭上眼睛,享有这难得的温存。   但是,她已经不是他的尤宝珍,他也已不是她的卓阅了。   她尴尬地放开自己的手,垂下头避开他的碰触,不太自在地说:“对不起,我……我失态了。”然后再抬起头,望着他,尽力坦然地微微一笑,“卓阅,我改变我前面的看法,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也还算是个好男人。她补充。   卓阅也立时收回了手,虽然心里失落,可面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温和了些。   尤宝珍喝了一口水,气氛一下暧昧下来,她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前妻前夫,都应该是熟悉得不得了的了,居然还会产生暧昧这种东西。   她暗地叹了口气。   卓阅一直都在看着她,她想这样下去不行,要不干脆就一次性把所有的话都讲完算了吧。   于是咳了咳,再度开口:“卓阅,有件事,我觉得我们还有必要谈一谈。”   “什么?”   “就是,呃,我们的关系,你知道,你的玲玲小姐好像对我有意见,我希望,呃……”   “你这是在我帮了你后,要急着撇清我们的关系了吗?”卓阅问,声音陡然降到了零度。   尤宝珍觉得真是冤枉,有一个刘曼殊就好了,她可不想再来一个徐玲玲,因而试着先跟男事主讲清楚:“不是,只是我们的关系是挺容易引起人误会的,我不想让她觉得我还是个危胁……”   “所以,你才会接受和方秉文约会是吗?”   “嗯?”什么意思?   “你是真的喜欢上了他,还是,只是不想让玲玲误会才接受他的?”   玲玲,叫得还真是亲切啊,尤宝珍撇一撇嘴:“什么跟什么啊,都不是一档子事。”她挥挥手,像是极不耐烦这个话题,“我和方秉文,我们是,唉,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先试一试呗……有时候,我也的确很想找个男人,好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了……”   只是一直都没有遇到。   看着卓阅渐渐沉下去的脸色,尤宝珍觉得这谈话真是越来越糟糕,一急之下干脆说:“总之,卓阅,我希望我们两个能不要这么假惺惺的,我们是前夫前妻没错,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是吧?”   “朋友?”卓阅像是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尤宝珍点头:“对,朋友,离婚夫妻不一定只能成仇人啊,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你说是吧?”   “你觉得,”卓阅望着她,慢吞吞地开口,“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卓阅瞪着她,只想在她额上印上两个大字:天真!   但是,这时候,他不能再打击她的积极性,卓阅默默地想了想,然后问:“如果……我不只是想做朋友呢?”   那不然呢?尤宝珍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垂下眼睛,微微苦笑,学着他的样子,慢吞吞地问:“你觉得,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他把这个问题又抛给她。   尤宝珍很苦恼,依她以前的脾气,一定会立即炸了,然后说:“卓阅你耍我玩儿呢,都有徐玲玲了还来勾引我!”这还真应了天涯上三不五时冒出来的狗血贴--离婚后我又成了前夫的情人--可是,她想,她不能再把他们的关系搞僵了,绞着双手,最后她这样回答他的问题:“卓阅,回头草不好吃的,我们都已经有了经历。”   她想,他应该明白的,不管复婚会不会面临他父母的压力,就是离婚以后,各自的那点事情,只怕也会成为横亘在各自心中难以磨灭的硬伤。   她无法想象,某一天,他突然问她,尤宝珍,其他男人也这样亲过你吗?或者,其他男人都这样爱抚过你吧?   她也无法想象,他爱着的男人,曾经也像爱她一样,在她离开的日子里,爱过其他的女人。   所以,就算是彼此放过吧。   卓阅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又堆满了那种让她惊慌和心痛的忧伤,尤宝珍再一次丧气地垂下了头。   卓阅说:“我知道了。”   他拿起衣服,这一次,再没有留下来了。   38-38   卓阅公司的订货会,很好很盛大。   尤宝珍混在人堆里看卓阅,总有点怀疑,台上那个谈笑若定气宇轩昂的男人是不是只披着和卓阅同样的外皮。   而且,她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看了看身边那些华丽丽的公司名字,再一次深深地妒忌了。   她恨恨地想,他怎么可以那么成功?名利、金钱还有美女,而不过两年多前,他跟她说有一天资产过亿的时候他要怎样怎样云云,她还老讽刺他白日做梦。   现在,白日做梦的好像是她自己。   尤宝珍郁闷地叹了口气。   一个声音突然凑上来:“咦,你好像很失望?”   她吓了一跳,回头,方秉文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她至今看着这样的方秉文都有点魔幻感,这次同样也不例外,轻轻咳了一声要求说:“我觉得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我比较好。”   “为什么?”方秉文很困惑,“是嫌我不够亲切吗?”   不,太亲切了!尤宝珍摇头,违心地说,“那样子的你才比较帅。”   方秉文果然就咧嘴大乐,顿了顿马上收起笑,并肩和尤宝珍站好,一本正经地说:“唔,等下一起去吃个饭吧,尤小姐。”   “不行。”尤宝珍也一本正经地应,“你知道和你吃饭得耽误我少赚多少钱吗?”   “咦,你也跟他们有生意?”   “嗯,新的火车站和客运站建成后,我们打算在那里开一家全市规模最大的商业城,尤小姐将专门负责我们的VI设计和制作。”   尤宝珍惊喜地转身,第一次觉得天上还是会掉馅饼的,她看着卓阅,开始很狗腿地觉得他的声音如此动听且悦耳。   方秉文反应很快,马上先跟他道喜:“恭喜恭喜,最大的肥肉还是给你们拿到了。”   卓阅淡然微笑,看在尤宝珍眼里,发现他实在很是欠扁,为什么感觉他拿笔单下来那么容易?而且一拿出手来,光投资额就让她仰望得很彻底。   卓阅道了谢,看着尤宝珍:“中午一起吃饭吧。”   尤宝珍自然知道是什么事,说:“好。”   方秉文看了她一眼,趁卓阅被别人搭讪的功夫,凑近了些说:“女人何必自己做得这么辛苦?搞定一个男人就好了。”然后挺了挺胸,“比如我。”   尤宝珍还是那句话:“我比较喜欢自己双手赚的,不喜欢人家奉上来的。”   “为什么?”   “因为一旦离婚,那都是我自己的。”   方秉文审视她,这回不用装也一本正经了,他批评说:“哎,你太缺少安全感了。”   尤宝珍笑。   心里却有点困惑,想她和卓阅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会讨论离婚这个话题,但那时候,她从没想过它会真的变成现实。   而现在,她是确实更现实了,条件不如她的,她会不怀好意地揣测对方喜欢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条件太好了的,她又觉得,他大概是不会把她当真而只是玩一场成熟男女之间的□游戏。   即便是结婚,以她今日身份和年纪,也是必定要考虑离婚后自己财产保全的。   所以,安全感,大概在和卓阅离婚以前,那就已经缺失了的。   正如卓阅所说,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了。   午宴,还有生意,他自己的,她尤宝珍的。这些年的经营,商场上的利益得失,人心交换,他已经全数拿捏得恰到好处,几乎可以用如鱼得水长袖善舞来形容,那初开始时无从着手的窘迫与无奈,颓废和懊丧,都在他身上,点滴不剩。   撇开过往偏见,尤宝珍发现,这时候的卓阅是最富魅力的时候。   所谓的黄金男人,自有一种成熟得无与伦比的风韵。   站在这样的男人身边,自己也是风光无限的。尤宝珍觉得,她几乎是享受于,别人用异样的目光去揣度她和卓阅的关系,那种感觉,完全不同于她站在刘行之身边时候的谨小慎微与步步为营。   她不用担心会走错路,说错话,她只需要做她自己,放松了下来,谈生意的时候,竟多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还存在于身上的俏皮。   这是真正的宾主皆欢,一团融洽。   尤宝珍帮着卓阅一起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卓阅让公司的人也先走了,然后才拖着她离开。   他们都没有开车,于是只好站在路边等车过来。   深秋的气息已越来越浓了,一到十月底,气温陡然就直线降了很大幅度,尤宝珍却并不觉得冷,酒后的身体暖哄哄的,风吹在被酒精烧红的脸上,瞬时就清爽了。   “今天多亏了你,”尤宝珍说,“我该怎么谢谢你?”   卓阅望她一眼:“我不是为了要你来谢我的。”   尤宝珍沉默。   卓阅又说:“以后不需要跟人那么委曲求全,我会帮你的。”   尤宝珍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对她如此温和,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想,她更愿意像刚开始那样,横眉冷对着反而心里舒坦。   她干巴巴地说:“谢谢你。”   这一次,他温厚地笑了笑。   车子很久也没拦到,尤宝珍渐渐等得不耐。   卓阅提议:“要不我们往前面走一段吧?”   她想了想,点头:“好。”   两个人并排走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秋日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走没多远就出了一层薄而细密的汗。   并没有多少话说,实在也不知道从何开始。他们有多久没有这么平和地相处了?结婚以后,孩子和生活,让他们都渐渐变得面目狰狞。   尤宝珍想,为什么他们不是现在才相遇?这是最合适的时间了,可人事却偏已全非。   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卓阅忽地停下,站住了,看着她说:“我们就先做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吧。”   语气如此认真,尤宝珍几疑听错。   他伸出手,温柔地将她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归到耳后,温柔地说:“如果你觉得,这就是我们两个最后的归宿。”   哎,她想,这怎么又成了是她觉得?尽管卓阅很温柔,尽管他脸上的神情让她觉得相当温暖,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说明:“卓阅,这不是我决定的。”   不要冤枉她啊!   果然,卓阅很无辜但也很无耻地问她:“那么,这不是你做的决定么?”   是她说的话没错,“但是,你不能承认,这就是现实,”她撇嘴,“这是我们共同选择的路。”   她有点疑惑,为什么她就不敢说离婚的决定是他做出来的呢?   卓阅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尤宝珍觉得面对这双和女儿尤橙一模一样的眼睛,真是饱受折磨,明明是自己错,偏还有本事做出一副最无辜的样子!她垂下头,握了握拳头,再以熊熊燃起的百倍斗志愉悦地说:“不过,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也觉得挺欣慰的,毕竟,你是我爱过的男人,这说明,我当初的眼光并没有错,”她微笑,想起以前说服父母让她远嫁千里的话,“你果然是一支具有无限潜力的蓝筹股,而且还是成长中的。”   “可是,这么好的股票你却不要了。”卓阅幽幽地说。   “不要这样讲。”尤宝珍愤愤,当初说离婚的是他,现在有新欢的也是他好吧?可这些已不好说了,她有些狼狈地笑了笑,“离婚以后,没有彼此我们都一样过得很好,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我们,都重新好好去爱一场吧,唉,这一次,一定要懂得好好珍惜。”   学会珍惜,往往就是从旧的伤口上爬起来才会懂得的,所以,卓阅,就让那道伤就这样复原吧,不要让它裂开更大更宽的逢隙。   因为,旧伤复发,将是永难痊愈。   39-39   尤宝珍回到公司,一路都在回味她和卓阅的谈话,越回忆越觉得自己可耻:明明,她是多么的不喜欢卓阅比她还要有钱,还要成功,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她为此而深深地妒忌。   可是,她却说,卓阅,你的成功是我最大的欣慰。   唔,真是自己也要佩服自己,这么言情小说的台词,被她那样顺溜地说了出来。   正脸红,艾微进来告诉她说大家都等着她去开会。   她这才想起,从卓阅订货会出来她就做好了的吩咐,以便让全部负责人都能到齐。   她整了整头发,拿冰水敷了敷还在隐隐发烫的脸,足足休整了十来分钟才觉得多少能拿出几分女强人的样子了,这才推门进了会议室。   开会以后将今后的安排都逐步吩咐了下去,但不开会不知道,一开会才发现原来自己有一段时间已漏了那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艾微声音清脆地提醒她接下来有哪些事情很紧急的:交叉路的广告合约要到期了、政府发了整改通知,说我们没有经过他们同意就擅自动用了一处广告位、公交系统的广告合约还得再去谈谈、市外有一家广告公司想和她本人讨论一下导向性广告开发的可能性……   艾微捧着文件还在念下去,尤宝珍望着她,很无奈地摊摊手:“艾微,你觉得我一下可以完成这么多事吗?”   啊呀,老板抱怨了。   艾微笑一笑,很无辜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按照以前你的吩咐这样安排下来……或者,您有什么新的安排?”   嗯,新的安排,尤宝珍想,谈恋爱算不算呢?   可这个问题,纯属私人臆想,她摆摆手:“算了,没有,把文件给我,我自己看吧。哦,还有,排个期大家一起去欢乐欢乐,旅个游吧,最淡季的时候不出去玩,到十二月又有得忙了。”   “啊,老板真好!”艾微笑,顿了顿又很不好意思地问,“可不可以带家属啊?”   “唔~老公可以,情人就不行。”尤宝珍说。   艾微很愉快地接受了老板的调侃,去寻找合适的旅游点去了。   尤宝珍摊开文件夹,准备将上面的工作一一排期去做,电话却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接过来,居然是肖书明那个冤孽,她听到他的声音就头疼:“我说肖总,你还敢打电话给我啊?你家刘曼殊都快要把我整死了!”   肖书明说:“我还不是给她弄得一头是包……哎,对了,我有个单,你敢不敢接?”   “不接!”尤宝珍毫不犹豫地拒绝,同时告诉他,“带刘曼殊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老大,她已经不正常了啊。”   偏执、狂热,现在几乎是一门心思地跟她在狂斗了。   开会的时候,业务部说BA正以低价,大肆抢单,他们已流失了不少客户资源,其中红梅连锁已确定救不回来了。   听得尤宝珍几乎崩溃,这种紧要关头,他肖书明又要凑什么热闹?嫌她和刘曼殊的仗打得还不够精彩是吧?   肖书明赶紧申辩:“不是,我倒是想带她去看啊,但现在我们离婚了不是?她连我电话都不接,我做什么她毁什么!”   “活该!”尤宝珍骂得咬牙切齿。   “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帮一帮我,救救BA好不好?再这样整下去,BA一定会垮。”   “垮了不是更好?她刘曼殊就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你不明白,BA要真垮了绝对是一大损失……哎,我们见面谈一谈吧?我相信你会对我这个计划相当感兴趣的。”   尤宝珍犹豫。   “事成之后,我可以保证,BA再也不会是你的竞争对手。”   尤宝珍想骂人,这肖书明还真是懂得拿捏人家死穴!恶狠狠地说:“说个地方!”   不是她想去,而是一方面她也确实想绝后患,不能老这么后院起火啊,给刘曼殊这样一搞,全城广告商都得骂娘,元气集体大伤,而且更可怕的是,很多价格一旦被她压得降了下来,就很难再涨回去,阻止是必须的事情。   另外一个方面,肖书明对她也算有过扶持之恩。   尤宝珍做广告,最先买的机器是国产货,小单没问题,一遇到大单就歇菜,因而更多的业务都是依靠以喷绘业务为主的BA来完成,加上才开始做,资金不足是常事,肖书明不但价钱要得最为公道,甚至允许她月结,赊欠。   不管他当时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对那时候的尤宝珍来说,肖书明的支持无疑是雪中送炭。   所以,她再不情不愿,这时候都必须去见他一见的。   肖书明约的地方,正经还找不到,至少,尤宝珍在这个城市两年多,自以为跑业务的时候所有角落都熟得能闭着眼睛找得到了,可肖书明说的这个地方,她还真是打了无数个电话才寻对了路。   肖书明早已经等在里面了,全副武装的样子让她看了很是好笑,没好气地调侃说:“要不要再整两句暗号?”   肖书明讪讪地取了帽子和墨镜,苦笑:“唉,你是不知道,那婆娘是铁了心要让我永不能再翻身了。”   恨能达到这种境界,也算是极致了,可见她爱的时候有多强烈。   尤宝珍冷冷地看他一眼,说:“你应该感到遗憾,这辈子错失了一个这么爱你的女人。”   肖书明赶紧阻止:“唉,别,别说爱,我头疼!你吃点什么?”   尤宝珍低头看了看菜单,随便瞄了一眼:“就这个套餐吧,再加一杯橙子汁就好了。”   点好餐,尤宝珍抬起头,肖书明大概还真是给刘曼殊整惨了,以前还残留的那点风流儒雅的姿态现已荡然无存,甚至鬓边还能隐隐见到白发。   可是,她就奇怪,“明明我们没有什么,为什么刘曼殊只拿我一人当活箭靶?”   “没办法。”肖书明摊手,“都是生意惹的祸,她查了我的通讯记录,发现只和你通话通得最多……其实她最笨了,现在这年头,男人在外面花哪还会留下电话短信这种明显一查就明的证据啊?”   好吧,尤宝珍无话可说,但还是忍不住骂他:“你就继续无耻吧,你最聪明,聪明的话就想办法把她给安抚住吧,我真是怕了她了。”   “哎,所以我这不就是来找你来了吗?”肖书明给她倒上一杯茶,微笑,“她能做怪还不就是因为她手上有钱?”说着一脸心痛的样子,“她现在糟蹋的可都是我的钱啊我的钱!”   “你还真能赚钱,平分之后还可以任她如此乱花!”   “开玩笑,”肖书明瞪她一眼,“我们差不多二十年来的经营呢!想当年我们是第一家在这里做广告业务的,……”   眼看着就是一副要忆想往事长长开谈的架式,尤宝珍打断他,“说吧,你今天找我,到底是什么事了?”   肖书明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贼兮兮地开始说起自己的计划。   尤宝珍微微后仰,打量着说话的这个男人,心里头无端感叹,他本是人模狗样的好好一中年男,曾经她对他也是心存了好感的,为什么今日里见着,却只觉得这般猥琐?   也许,说到底,她是对刘曼殊怀了同情。   同样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却同样遭遇了离婚,虽然她那样为难她,但她并不恨她。   这个世界,反击,其实说穿了,只是自卫的一种本能。      40-40   肖书明的计划,说穿了,很简单。   一是同业排挤,此举大幅降价,刘曼殊得罪的不是她尤宝珍一个人。   二是斧底抽薪,肖书明太了解BA的运作,包括原材料进货的渠道,包括成本与利润的控制与消耗,以及,内部人员的素质与心腹掌控。   买通原材料供货商,以次充好,大幅提高刘的经营成本缩减利润,同时,挖走其中的业务骨干,架空BA的操作。   尤宝珍听得叹为观止,男人狠起来,果然跟女人不是一个档次的。   她感叹地说:“你还真下得去手!她毕竟是你的妻子!”   “前妻!”肖书明冷冷地纠正,“我已经忍让她很多了,前段日子你是不知道,我做什么什么不顺,白损失了许多钱财,后来才知道,就是她在暗中捣鬼……所以,她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义。”   肖书明给她的好处是,事成之后,促成BA低价转让给她。   她要做的事情是,投资他现在看好的商业广告牌加工制作公司,帮他把事业再做起来。   怎么说她都是沾了光的。   她看着肖书明:“你不觉得这里面我是最大的赢家?”她不敢全信了他。   肖书明的目光很坦然,他说:“相比让刘曼殊得意,我宁愿你更成功,做人方面,你远比她要厚道,这也是当初我为什么愿意帮你的原因。”   呵,连旧情也拿出来提醒她了,尤宝珍冷笑:“我还以为你当初帮我是看上了我。”   离婚女人啊,不用负责任很容易你情我愿的桃花运。   肖书明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讪笑着垂下头:“哎~生意场上嘛……”   逢场作戏,顺便调戏而已。   尤宝珍需要考虑,接不接受肖书明的建议,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大的问题,她自己就曾经想过,把BA收入囊中,用肖书明的话说,二十多年的经营,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   只是,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刘曼殊逼到那种境地。   以前她不了解,这段时间的正面交锋,她已经很清楚刘曼殊有多刚烈和偏激。   也就是这样,眼睛里揉不得任何沙子,所以明明还那么深爱着那个男人,她没有像一般的中年妇女那样,对丈夫的出轨忍气吞声。   如果,真按肖书明的计划,把BA夺了过来,她不知道,刘曼殊会如何动作。   也许发疯,也许自杀,也许,是带着她和肖书明,一起同归于尽。   无论何种结果,尤宝珍知道,都是自己承受不起的。   尤宝珍突然想听听别人的意见,于是打电话给方秉文,请他吃晚饭。   这种事情,以前两人还有生意往来的时候常有,但自从方秉文似真似假地说要追求她以后,她都变得不太敢给他打电话了。   果然,那头方秉文愉快地说:“哎呀,尤小姐有约,我怎么的也是要赴会的。”   说得真是比唱的还要好听,尤宝珍想,她可是还记得,以前她请他吃饭,十次有九次是推了的。   不过他也算有心,路上还专门给尤橙买了件小礼物,不过一看就是听别人推荐的,因为他买的是喜羊羊。   包装倒是很漂亮,尤橙接过去的时候满是欣喜,可打开一看,瘪瘪嘴说:“是喜羊羊!”   “怎么了?”方秉文诧异,人家导购小姐说现在最受欢迎的可是这只羊了啊。   尤橙抬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叔叔好笨的啦,喜羊羊是男人,人家是美羊羊啦,美羊羊才是女人的。”   尤宝珍噗哧一下就笑出了声。   方秉文和尤橙同时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她是幸灾乐祸了,尤宝珍敛起笑容,垂下头去跟尤橙说:“宝贝乖,喜羊羊也好啊,喜羊羊和美羊羊是一家人,明天妈妈再去帮你把美羊羊买回来,这样他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啊,那还有慢羊羊吗?”   “呃,还有慢羊羊。”   “沸羊羊呢?”   “有的。”   “懒洋洋和班长呢?”   ……   方秉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尤宝珍,问:“到底有多少只羊啊?”他在店里的时候怎么看哪只羊都长得差不多?!   总算把尤橙安抚下去了,饭菜也上来了,被女儿这么一搅,尤宝珍却又一下没了诉说的欲望。   工作上,方秉文秉承了日本人那一套,严肃而严谨,但是私底下,一旦混得熟了,他其实是非常乐活的一个人,而且知识丰富,见闻广博,喜欢调侃和凑趣。   和他在一起,是很愉快的。   她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拿他和卓阅比较,因为那时候她一毕业就遇到了卓阅,几乎没过多长时间两人就在一起了。也是在一起后,尤宝珍才发现自己和卓阅的差距,卓阅工作时间比她要长,人生规划和实际动作看得很是重要,但尤宝珍几乎在这方面还没什么想法,多是当天和尚撞天钟的样子。   卓阅工作过的地方都是人才济济的大公司,管理严格,要求也多,所以他对人对事都比较挑剔,样样都比较要求完美,这种完美也让他带到了生活中,因此那会他最恨的大概也就是尤宝珍的懒散和不思进取。   被逼着进步,追上他的步子,是他们在一起最主要的事。   所以,离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尤宝珍都在思考,明明是那么不相融的两个人,为什么,他最初会喜欢上自己。   也许,只能说,因为不相同,所以才迷恋。   方秉文纠结着喜羊羊的事,又在逗尤橙,问她为什么不喜欢男生。   可以说,他对孩子还是有些耐心的。尤宝珍看着他,努力想辩出这耐心是发自内心还仅只是策略性的讨好敷衍,方秉文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迎着她的视线,含笑问:“我好看吗?”   尤宝珍也笑了,说:“嗯,还是有点好看的。”   “啊,才有点啊。”方秉文叹气,“果然是老了,年轻的时候,人人都说我是貌比潘安的。”   尤橙问:“潘安是谁?”   方秉文对她飞了个媚眼,说:“是个大帅哥哦。”   “啊!”尤橙感叹,一分钟前还在跟方秉文信誓旦旦地说不喜欢男人的她毫不犹豫地改变了立场,“我喜欢帅锅!”   方秉文立即就惊了,说:“咦,难道说女人好色也是天性吗?”   尤宝珍拍打了他一下。   回去的路上,尤宝珍还是把肖书明的计划说了出来,想问问他这局外人的意见。   方秉文说:“就是那天在酒吧挑你事的女人么?”   尤宝珍说:“嗯。”   “看着蛮厉害的啊。”他插科打诨,“不过我倒是蛮感谢她的,你跟她说话的样子是我以前从没见到过的你的样子,还有啊,你噎了徐玲玲的那句‘我抢了她男人’,真是好帅啊,我就是在那一刻,一下就被你击中了的。”   完了问她:“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尤宝珍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因为你变态!”   那种时候,是男人不应该都会觉得她太无耻了么?第三者啊,插足破坏啊,方秉文果然已经给小日本磨得没有了正义感了。   到最后,方秉文也没有给尤宝珍任何建议。   尤宝珍就也当自己忘了问他,他不回答,他岔开了话题,或者不是说他有心忘记,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生意,她做得好与不好,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   就像他说的,他骨子里其实很日本人,觉得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尤宝珍想,这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如果她毕业一出来遇到的是方秉文,也许她会顺其自然地当一个家庭煮妇,平时有一点自己的兴趣爱好就可以,剩下的时间,交给丈夫和孩子,当一株依附他人与宿主缠绵共生的菟丝花。   可她偏偏遇到的却是卓阅。   人生相逢,有几个人的出现,不是太早也不是太晚而是刚刚适合?   作者有话要说:看前面的又在纠结男主渣与不渣的事情了,还有女主失没失身的事情了。   这里解释一下吧,女主来这边创业,其实还是有外在条件的,否则她也不可能过来,一是手头上离婚的时候还分了点钱,另外一个,我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她好朋友小敏也在这边工作,她认识刘行之,很大程度上也是小敏在帮着穿针引线。   刘行之之后,基本也没几个男人敢强要她了,毕竟刘的身份摆在那里。   当然,这个刘行之不是善良之徒,这一点有童鞋说对了,但真正的他戒色的原因,最后揭晓,不知道会不会吓大家一跳,但愿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碰宝珍的原因。   当然,很多人说这不公平,男人都有女人了,为毛还要让女人守身如玉着?好吧,那如果我把宝珍离婚后写成人尽可夫,只要为了生意就可以用身体作奉献,你们就觉得,这样,对她,就真的公平了吗?   她不拒绝暧昧,守着底线,很艰难,也很辛苦,这其实比凌迟一个女人的身体还让她难受。   这就是为什么,她觉得卓阅会无法忍受的原因,因为她自己也觉得难以忍受。   ……我罗嗦了,其实不应该由我在文下解释的,应该在文里就写清楚了的,看来是我没写清楚啊,囧,我有时间看能不能再好好修一下。   41-42   尤宝珍拉着尤橙慢慢步行回家,路上接到卓阅的电话,问她们在不在家。   尤宝珍说刚刚回来。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没多久他就过来了,应该是直接从哪个应酬场上下来的,浑身都是酒味,他抱着尤橙亲的时候,尤橙很是嫌弃地说:“爸爸好臭!”   卓阅把脸抵在尤橙的小肩膀上,说:“我的女儿也开始嫌弃爸爸了。”   虽是笑着的,可听在尤宝珍耳里,总有几丝怆然的味道。   可尤橙是不管这些的,她挣扎着跳出卓阅的怀里,一边跑一边跟尤宝珍说:“妈妈,我做好作业了你要给我放动画片啊。”   卓阅怔怔地望着女儿。   尤宝珍到底不忍心,拧了一抹热毛巾递给他:“擦一擦脸吧。”   再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卓阅捧着温热的开水,看面前的女人忙来忙去,他忍不住叫住她,说:“宝珍,坐下来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她顿了顿,放下手头的抹布,坐了过来,神色平静地问:“谈什么?”   那么正经俨然的架式,卓阅笑了笑:“随便聊一聊。”停了会又说,“以前我们总说找时间要好好聊一个通宵,但一直都没有实现过。”   尤宝珍撇开脸,心想以后就更不可能了,于是岔开话题:“你们商业城的项目什么时候正式启动?”   “快了,到时候会去找你的。”   尤宝珍被他说得面色讪然,解释道:“我只是想提前有个准备。”   卓阅笑了笑,他放下杯子,研究了下她的神色,问:“公司里有什么事吗?”   “怎么?”   “不然要准备什么?”一个商业城的VI设计而已,前期并不用分去太多精力。   尤宝珍垂下眼睛,心下却有些凛然,这个男人倒是修练得越来越犀利了呢。   想了想,尤宝珍说了刘曼殊的事情和肖书明的计划。   卓阅听后先淡淡地评价一句:“她的确是那种做得出同归于尽的事情来的人。”   接着是第二句:“不过她既然能想得到那样对付你,自然也肯定不是个很笨的人。”   何止不笨,简直是聪明,尤宝珍想。   最后,卓阅说:“如果不是笨人,一旦破釜沉舟就会相当可怕,其实商场上有一句话讲得很对,有相应水平的对手,才会有对应水平的自己,所以,对手越厉害,往往自己也会成长得越快。”   尤宝珍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不会吧?他不会是想……   果然,卓阅微笑着说:“既然做不了朋友,还不如把她好好培养成一个有力的对手。”   尤宝珍一直在思考卓阅的这番话。   肖书明打电话来问她考虑得如何,尤宝珍说:“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那么厚的财力。”   肖书明果然就有些失望:“你能投多少?”   “不是很多,反正离你预期的肯定很远。”   ……“那BA的事呢?”   “我还在考虑。”尤宝珍说,而且问他,“你从来就没想过夺走BA刘曼殊会怎么做吗?”   “她已经疯了,又何不介意她更疯一些?”   肖书明的声音冷冷的,尤宝珍听得打了一个寒颤。   人一旦情绝,哪怕有血肉相连,也一样会选择斩草除根。   几十年的夫妻,最后竟落到这般地步。   她想起自己和卓阅,想起他昨日夜里替她细细分析利弊,他说过他会帮她,于是把每一条路都放在她的面前,让她去自己做出选择。   在这方面,无论她选择什么,他总是无条件地支持她。   就像那时候,她偶尔抽风说还想读书,还要去考研,甚至说想去特训一下英语口语,他都只有一个字:“好。”哪怕她所有的念头都只是某一时某一刻的兴之所致,他总是比她还要投入更多的热情,然后推动她去做。   他永远不阻止她的成长,也绝不阻拦她任何一个机会,一开始,她以为他只是想要弥补,弥补她因为怀孕因为流产而损失的若干机会,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开玩笑问他:“你不怕我变得更强了会离开你吗?”   他说:“如果你愿意,哪怕你真不要我了,我也会替你开心的。”   回想过去,尤宝珍是要谢谢卓阅的,他没有给她变成菟丝花的机会,而是一开始就给了她成长为木棉所必须的土地。   虽然,他们最后还是分开。   刘曼殊接到尤宝珍的电话,果然就很是意外,但她还是爽爽快快地答应赴约。   这也曾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和肖书明一起白手兴家,事业成就以后才功成身退。   尤宝珍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这个有可能即将会成为自己对手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再杀入江湖,因为心急,也因为怨恨,她比常人更多了几分肃杀。   她冷冷地盯着尤宝珍,问:“看够了吗?”   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尤宝珍收回目光,饮了一口茶,微笑着说:“我们交手这么多次了,我好像今日才第一次看清楚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刘曼殊皱眉。   “你还记不记得‘同业排挤’?”尤宝珍开口,她既然心急,自己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有人跟我提了一个计划……”   尤宝珍没有出卖肖书明,不过她也自信光是一个被故意夸大的同业排挤的计划就足以让刘曼殊懂得要拿捏轻重,因为刘曼殊自己就曾是这个计划最开始的执行人。   那时候,她和肖书明凭借这个,赶走了一个又一个外来想驻扎在这里的广告客,直到客户增多,馅饼变大,资源更透明了才没有再这样操作。   刘曼殊静静听完,气愤地质问:“你现在是想来危胁我吗?”   “不是,是来跟你挑战。”尤宝珍悠悠然地开口,“靠降价压低全业利润的做法是只有穷途末路了才会做的选择,我希望你能放弃它,光明正大地跟我斗上一斗。”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尤宝珍,能做到今天,不是靠和男人上上床就可以了的。”   这句话说完,尤宝珍顿有扬眉吐气之感!   那种感觉,无异于,睥睨天下。   但尤宝珍很快就气得跳脚。   那天晚上,刘太太的朋友打电话约她去棋牌室打麻将,可能是吃错了东西,一晚上都在闹肚子,后来不得不提前告退。   出门的时候肚子又闹了起来,于是直奔洗手间解决问题。   是谁说的?洗手间里永远是窃听八卦最好的地盘。   进来两个女人,各占一个蹲位,遥遥地开始讨论尤宝珍热腾腾的八卦。   “哎,你今日看到那个尤宝珍了吧?”   “哪个?就是李太太她们那一桌提前走了的那个。”   “哦,听说她是刘书记的情人?”   “岂止呢,她的情人,放眼本城,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刘书记……呵呵,只是其中一个啦。”   “她这么厉害?也不年轻了啊。”   “要那么年轻干什么?没听那些男人们讲么,三十来岁的女人才刚好够味,既浪又骚……”   “呸,还真不要脸!”   “何止不要脸,你知道我有个朋友是做广告的吧?叫刘曼殊,我听说她离婚也是这女人从中搞的鬼……结果他们离婚了,一看他老公分的钱不多,就绝了来往,不肯要他了。”   “活该!”   “忒不要脸!”   “就是,就是,哪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啊,她还好意思出门?”   ……   尤宝珍坐在隔壁,听得脸烧得火辣火辣的,当场就炸了,磨着牙齿问:“你们是哪只眼睛看到尤宝珍上了别的男人的床了?”   隔壁两个女人一下就自动消音了。   她倒不知道,在同城矜贵的太太们口中,她口碑已差到如斯境界了。   真是要大力拜刘曼殊所赐啊。   尤宝珍冲出牌室,想起自己前几日还大度跑到刘曼殊门前教她防范同业排挤,教她应对危机的办法,还大喇喇地宣称要跟她光明正大地争斗。   她真是太天真了啊!   叉腰站在外面,她第一个想法就是打电话给刘曼殊。   可她电话居然不通,打到公司,没有人接,尤宝珍想,人生最愤怒的事情就是,你怒火滔天的时候却找不到发泄口!   她一边气得哆哆嗦嗦地打电话,一边咬牙切齿地想,刘曼殊,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接受你光明正大的宣战,但是绝不接受你这种卑劣的对付,如果你胆敢这样做,我会让你十倍百倍地偿还你的错!   电话还是不通,尤宝珍恨得不能砸了手机。   她坐上车,面目阴沉地看着这晦暗的夜色,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那些人说的话:   “太不要脸了!”   “太无耻了!”   可是,刘曼殊,你还能不能更无耻一些?   她的情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怎么她自己完全就不知道收了这么多男宠?真看得起她啊,当她是武则天转世么?   三十多岁的女人,外界风传还有如此魅力,她是不是应该先仰天大笑三声?!   只是,抢走肖书明,刘曼殊还真看不起她尤宝珍啊!以为她什么男人都看得上吗?   她直接杀去了刘曼殊家里,真是不吵架不足以平心气!   门铃被她按得震天价地响,尤宝珍做足了架式等刘曼殊过来开门,甚至想好了,要先发制人,要劈头盖脸一顿骂过去让自己出了这口恶气先。   可是,门开了,却露出一个十来岁女孩子的脸,她微笑着很有礼貌地问:“阿姨您找谁?”   尤宝珍的恶形恶状来不及收回,于是凝固成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她懊恼地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吓倒孩子,尽可能平静地说:“我找刘曼殊,她是你妈妈吗?”   “是的,可是她不在家,您是哪位?”   她是哪位?她是来找她妈妈吵架的那位,尤宝珍苦笑,看着面前女孩子年轻干净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几年以后的尤橙,她忽然心气就平下来了,再努力微笑了一下说:“我是你妈妈的……呃,生意上的朋友,算了,她不在的话我就下次再找她好了。”   她挥挥手,准备说再见。   女孩子说:“阿姨再见,妈妈去外地谈一笔生意去了,明天应该就能回来。”   她有些吃惊,回头:“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看尤宝珍有些担心,她笑了笑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的。”   她再次礼貌地和尤宝珍说了再见,然后关门。   尤宝珍心下一阵怆然。   她说她已经习惯了的。   那尤橙呢?她还不会表达说她会不会习惯,但很明显她正在让自己努力学习习惯这个东西,习惯妈妈的晚归,习惯四处被寄住,习惯睡着了后妈妈不在家里。   有一天,她也会像这个女孩子一样变得坦然,因为,这就是习惯。   尤宝珍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能够理解刘曼殊的疯狂,即便不为自己,为了失去爸爸的女儿,她都必须要反击。   让亲者痛仇者快,没几人能有这般圣人作为。尽管,她找错了对手也找错了敌人。   尤宝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尤橙已经被卓阅从公司接回来了,她坐在沙发上,听到里面卓阅用夸张而僵硬的语调说美人鱼的故事。   尤橙听得很不满意,说:“这个妈妈叫就讲过了的。”   “啊,讲过了?那你还要听?”卓阅比尤橙还不满意。   尤橙于是批评他:“爸爸真笨,海底不是有很多的美人鱼吗?”   有很多的美人鱼,所以,每一个人故事的开始都不一样的,但因为遇见了某一个人,每一个人的故事结尾却都是相同的。   漂亮而善良的美人鱼们不得不变成七彩泡沫,消失在世界中。   尤橙终于安静了,卓阅走了出来,看到她,有点意外,问:“事情都忙完了?”   尤宝珍沉默地抽着烟。   卓阅看她一眼,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烟摁灭,像以前她说他的那样说:“不会抽就不要抽了,抽烟不是个好习惯。”   尤宝珍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回头冷冷地打量卓阅,说:“卓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卓阅说:“我只是想用多点时间陪陪橙子。”   她冷笑:“是弥补吗?”弥补他过去两年多的亏欠?   卓阅却问她:“你愿意给我机会吗?”   他问得情深意重,仿佛他们才离婚不过一天,仿佛他们还什么都没有遭遇。   尤宝珍冷然地望着他,说:“那你怎么不问一问我今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卓阅沉痛地望着她。   她笑了一笑,说:“你知道最开始人家是怎么跟我谈生意的吗?”   “不要说了!”卓阅打断她,“那都已经过去了。”   “是过去了,”尤宝珍笑,连她都不愿意再去想起,“但也许永远都无法过去。”因为那些东西,会永远根植地别人心里,提醒着她,也提醒着他的。   “但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卓阅没有答她,他偏过脸去,像是不忍目睹她的失意。   尤宝珍仰起脸,阻止可耻的眼泪落下来,她慢吞吞地替自己做了回答,“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我必定不会遇到你,如果遇到你,我也一定不去认识你。”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她就不会遭遇离婚,她也不用做得这么辛苦,她不会做一些自己不想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更不会被别人骂作无耻,骂作不要脸,她会是某个人家里平平凡凡的小女人,终其一生,终其到老,只守着那一个男人和他们的孩子,虽贫贱但高贵。   卓阅惶然,想拉住她的手:“宝珍……”   她摆摆手避开,并不想听他过多的辩解:“卓阅,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用为我们感到内疚,没有你,我和橙子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何必再出现?何必让橙子习惯生活里再有爸爸的出现?何必让她一再回味两年多独自走过来的辛酸?   卓阅说:“宝珍,你就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们一点机会了吗?”   “是命运不愿意再给我们机会了。”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么容易动情,还是那么会摆出一副被伤到的表情,可是,刚刚被流言碾过伤口的尤宝珍只觉得这样的卓阅很烦,她嘲讽地说, “你以为我们才刚离婚吗?你以为你还了解我吗?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做过什么,我有没有过其他男人,你清楚吗?”   她问他:“卓阅,你就从来都不介意吗?”   她问他:“卓阅,你既然已经功成名就了,既然已经有新的感情了,又何必再出现到我面前?”   是想让她看看他有多意气飞扬她有多辛苦艰难?还是想再次以感情的名目让他和她都回到从前?   可是卓阅,你知不知道,隔着两年多的时光,你的感情早已成了梗在她胸口的一把利箭?!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卓阅终于明白,他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她挣扎,他缠得却越紧,不允许两人之间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尤宝珍掐他,咬他,拼命地拍打他,可是丝毫动不得半分。   她骂他:“卓阅,你无耻。”   卓阅说:“我无耻。”   她真心实意地说:“你讨厌!”   他真心诚意地应:“我讨厌。”   可是,她却可耻地还是觉得那么心安,这个怀抱,还是让她觉得无比熟悉,熟悉得好像从没有与之分离。   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她在这个让她憎恨又让她怀念的怀抱里痛苦失声,她说:“我恨你,卓阅。”   还是离婚时想说的话,终于让她说出来了。   卓阅抱着她,抱得紧紧的,他吻着她的头发,她光洁的额头,心痛得像被巨石一遍又一遍碾过,他说:“宝珍,我也恨我自己。”   是真的恨,他恨他当年的轻率,轻率得那么容易就让她离开,恨他让她经历了那么多,一个人辛苦了那么久,恨他要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爱她。   尤宝珍听得心里越发酸楚,她知道,他们或许到现在还依然相爱,可时间已经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条巨大的沟壑,爱又怎样?恨又怎样?有什么能让时间倒回,又有什么可以把时光填平?   她不能,他也不能,爱不能,恨也不能。      43-43   尤宝珍次日醒过来,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一顿牢骚和委屈发泄完以后,她该怎样再面对卓阅?那些压在心里面的爱恨情仇,其实就跟几十年的老棉袄一样,看着外面还算光鲜,撕开来,尽是破絮烂棉,让人尴尬。   但,眼前让她更不好意思的事情是,尤橙居然迟到了。   九点二十!   尤宝珍看到钟上的时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玩了穿越了,可回头,分分明明尤橙还睡在旁边,小脸上挂着点点梦里口水湿黄的痕迹。   她吓得一下就清醒了,粗鲁而急切地拖起尤橙,一边碎碎念一边给她找衣服说:“快点快点,宝宝啊,你迟到了迟到了。”   尤橙坐在床上,没什么意识地茫然地揉着眼睛,任由尤宝珍在她和自己身上折腾。实在是忍不住了,扯着拉链问她:“妈妈,难道我就穿这一件衣服去上学吗?”   尤宝珍正嫌女儿动作太慢,想说你能不能快一点,定眼一看,啊呀,她居然内衣也没给她穿,直接就套上了小外套了。   好吧,她想,反正都已经迟到了,“迟半小时跟迟一小时有什么区别吗?”   尤橙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没有!”   尤宝珍丧气地垂下头。   去到学校,大铁门早已关了,小孩子们都在操场上做操。园长正好步行出来,看见她们母女两个跑过来开门,一边开一边说:“哎,怎么到这时候?”   尤宝珍正想说早已编好了的借口,谁知尤橙在那边脆生生地接话:“因为妈妈睡过头了。”   尤宝珍面色讪讪地笑了笑,倒是园长一副很体贴的样子说:“唉,现在的家长压力也大,不过晚上还是能早睡就早点睡的好……我带她去找她们老师就好了。”   尤宝珍点头,忙不迭地说了“谢谢”,再跟尤橙讲拜拜要听话。   尤橙背着小书包,乖巧地站在一边,跟她回说妈妈再见。   她立在外面,看女儿和园长一起离开,在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长大了的尤橙,乖巧而顺从的尤橙,微笑着和她说:“妈妈,我已经习惯了的。”   迟到,还有晚归。   那一刻,尤宝珍觉得很怆然,她想起刘曼殊的女儿,想起门后面孤独的灯和背景,她突然就原谅了她,她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也许只是出于保护无力之后一种愤怒的宣泄。   同为单亲母亲,她能理解她刚离婚时心里的悲凉与愤怒。   今日有几桩业务要谈,尤宝珍没有直接去公司。   路上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早上没有看到卓阅,她明明记得她睡觉去的时候他还坐在客厅里,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长得像铭刻在墙上的一滴孤独的泪光。   她心怀凄怆地睡过去,在稀奇古怪的梦里撕杀一夜,这才酿成又让尤橙迟到的“悲剧”。   她以为他会叫醒她,他却在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往后的很多天,卓阅没再出现,尤宝珍偶尔会路过车站旁边新修的商业城,那里的办公室门头已经装修出一个眉目出来了,进出人员也渐渐多了起来,可她一次也没有再见过卓阅。   尤橙倒天天有接到她的电话,但她向来对电话不甚感冒,总是随随便便地叫他一声然后就挂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又会问她:“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开始尤宝珍还认认真真地答她:“下一次爸爸再来电话的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后来,看她天天会问,像成了一种习惯,她就慢慢也不再回应了,想让她就这么习惯,习惯那个电话里的爸爸。   其间她也打了个电话给刘曼殊,原谅是一回事,要讲清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肖书明应该已经对她下了手了,所以她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嘶哑,她忽然又有些不忍心,于是讲了不到两句就干脆沉默了。   倒是刘曼殊问她:“你来我家找过我吧?”   她说:“是。”   “什么事?”   尤宝珍说:“我忘记了。”   “我知道是什么事。”刘曼殊冷冷地笑了:“即便前次你提醒了我,帮到了我,我也不会跟你说‘对不起’的。”   尤宝珍说:“我也没想跟你要一句‘对不起’。”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还真是个问题,她到底想要干什么?那些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而且仔细想想,她们说的也没有错,至少在外界看来,至少她也是默认了的,她就是刘行之的‘情人’。   尤宝珍突然就笑了,她和她们较什么真?真或者假,假或者真,只是别人眼里的一句流言,而她始终,可以按自己想要的,去过自己的生活。   她何必在意她们眼里自己的样子?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是完全可以挺直脊梁活着的。   刘曼殊还是那副生气的样子,可是尤宝珍很清楚,当她告诉自己不想说那句“对不起”的时候,她的内心其实已经松开了一个缺口。   于她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后来,她把这些当成笑话一样说给方秉文听。   方秉文很不以为然:“原来你现在才知道啊?”   尤宝珍大大地惊诧了:“原来我早已经就声名在外?”   “唔。”方秉文承认,“最开始我也对你存有偏见,可让我失望的是,我们合作了那么久,哪怕我对你百般刁难,也没见你主动勾引过我一次。所以,我那时候就知道,传言可见也未尽是实。”   尤宝珍看着他,举杯微笑着说:“为你那可爱的最后一句话,干一杯吧。”   方秉文凑近来,却咬着她的杯沿将她手上的酒全灌进自己口中,完了媚眼轻抛诱哄地问:“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勾引,我还有更多更可爱的话,你要不要听?”   尤宝珍只是大笑着将他的脸拍开。   44-44   星期五的下午,尤橙学校里的有一个节目汇演,这个安排让尤橙从排练那天开始就不断地提醒尤宝珍:“妈妈,你一定要来啊,一定一定要来。”   尤宝珍说:“一定一定要去的。”   女儿如此情真意切地要求,她不去,她还真怕会给雷劈!   当然,尤橙也问过她:“爸爸呢?爸爸会不会来?”   尤宝珍皱眉,卓阅出现以前,尤橙从来不问这个问题,他果然还是扔给了女儿一个坏习惯。想了想,最后她只好说:“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一问他吧?”   她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忙些什么东西。他消失得莫名其妙,只发给她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息---多注意休息,尤宝珍在最开始的时候还忍不住有点负疚感,以为是自己那些过份的言辞让他不敢再出现了。   但是很显然,又是她一厢情愿了。   星期五中午十二点,卓阅准时出现在她公司门口,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   是真的风尘仆仆,深蓝的西装都染成了灰黑,瞳孔里有明显而鲜红的血丝,脸上胡子拉茬的,也不知道已有多少天没有正经清理。   他一进门先灌了自己一大杯冷水,尤宝珍实在很想提醒他小心呛到了胃,可准备说的时候他已经被呛到了,捂着鼻子捂着嘴咳了半天。   尤宝珍只好递给他一条毛巾。   卓阅接过去胡乱擦了两把,等稍微平息些了才问:“橙子的活动是下午几点?”   “两点半开始。”   他看看时间:“那我先睡一下吧。”   说着他就走到她办公室的大沙发旁,横卧着睡将起来,显然是累得极惨了,也不管地方合不合适。   尤宝珍叹一口气,对个人形象十分讲究的卓阅能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的鼾声很快就传了出来,以尤宝珍的记忆,他轻易不会打鼾,除非是真的累到不行的时候。   尤宝珍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忍不住蹲下来细细打量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男人,两年多了,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无所顾忌地观察他。   似乎并没什么改变,但似乎又改变了很多。   以前她总跟人抱怨说男人不老,可是她想,他还是老了很多了,至少眼角的皱纹细而密集地趴在那里,岁月催人,时间总还是公平的,不光只针对了她一个人。   就像她以为他的成功是不费吹灰之力一样,原来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也曾为了生意而如此心力交瘁。   小睡一会,他的精力终于又恢得了一些,尤宝珍吃完东西回到公司的时候,卓阅已经醒了,洗了把脸的他看上去又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只除了西装实在是有毁形象。   她给他买了一份淡粥,配了些咸干小菜,卓阅打开来眉心微皱,这不是他爱吃的东西,可他还是三下两下全部吃光光了。   尤宝珍像是很满意,说:“先吃些清淡一点的,等缓过来再去吃大鱼大肉会比较好。”   卓阅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们走吧,先送我去酒店,我想换套衣服。”   尤宝珍答应了他,开车送他先去换了衣服,他这样子出门,莫说尤橙会嫌弃,就是她,也是会相当不适应的。   路上卓阅一直不停地接到电话,又不断打出去,尤宝珍细细听了听,总算知道了些眉目:卓阅现在有一家比较大的物流配送中心,但是有一辆车在配送的路上出了事故,一个司机当场死亡,另一个重伤。   卓阅那晚突然离开就是因为他接到了下面的人打来的电话,几乎是第一时间飞奔了过去处理。   可为了女儿,他又飞赶着回来。   尤宝珍说不清楚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思,心里好像有某一角松动了些,卓阅一直给她的印象,是不太会懂得替家人着想的人,可是现在,他正以实际行动向她表明,他对孩子的爱,不会比她少。   因为两年多的缺失,他已经开始努力想从细节上给孩子以弥补。   细节,人似乎很容易就被一些细节所感动。   等他终于得空了些,尤宝珍忍不住说:“其实你不回来也可以的,橙子也不会抱怨。”   卓阅摇摇头:“没事,我答应了她的。”   尤宝珍又问:“可是,这么大的事你不在,行吗?”   “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卓阅呼出一口长气,望着她安抚似地笑了笑,“我顺便过来打一点货回去。”   难怪会那么风尘仆仆。   尤宝珍说:“你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司机……不过他们都吓坏了,这次的事情对大家都冲击不小。”   可不是么?还死了人!尤宝珍咂咂嘴,想着就有些毛骨悚然,她自己一个工人只是受伤她就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叹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说:“唉,我突然发现你也挺不容易的。”   “真这样觉得吗?”卓阅柔声问。   尤宝珍真心诚意地回答:“当然。”   “谢谢你。”卓阅很认真地致谢,微笑,“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如此体谅我,我会一直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的。”   “免了。”虽然不得不承认心被他这句不像甜言蜜语的甜言蜜语撞了一下,尤宝珍面上还是相当淡定地说,“我现在大小也算是个生意人的,能理解也不出奇吧?”   卓阅看着尤宝珍,她自己大概不知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会忍不住浮起一丝甜笑,穿过旧日时光,卓阅仿佛又触摸到了那时候的尤宝珍。   以今日的心情回头望,他终于明白,那时候的尤宝珍虽然总是不停地打击他,看着与他样样都背道而弛,却无可否认是一直都在默默地支持着他的。   卓母总说她看钱过重,典型的是不想陪他一起吃苦。   那时候,处在事业最低谷的他,心情也是最差的时候,卓母在边上煽风点火,他明明知道她不是不愿意陪他奋斗的人,却还是忍不住会对她失望。   如果说以前他对她的离开还有一点埋怨,那么现在,他是确确实实觉到负疚了,总是他没有先给她施以理解和体谅的。   他忽然很想问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陪他重头再来,在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时间里,她的心里有多绝望?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他不想破坏这一刻二人之间难得的宁静。   他想起他离开那夜她的失声痛泣,虽然他最后也没有问清楚让她难过的是什么事情,但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的,离异女人独自奋斗成功,不是传奇,就是沦落。   不管哪样,只当事人自己清楚,她心里究竟埋了几多心酸与委屈。   只不过尤宝珍不知道,她当日所听到的,其实卓阅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听人讲过了。和王敏生第一次在席上见到站在刘行之身边的尤宝珍,卓阅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   王敏生在这里的朋友还有很多,男人之间最常聊的话题,除了生意,就是女人,因为刘行之的关系,尤宝珍不可免俗也成了众人的话题。   那些人说,尤宝珍是刘行之的情人。   那些人说,白手起家的尤宝珍曾有过很多男人。   但是,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能在这个城市里扎扎实实立足到今天,不完全靠的是男人——从无到有,从一般到最好,她是在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则传奇,而在这个过程里,她也让自己和过去渐渐远离。   所有的回忆,再提及,对她而言,都是沉痛的再一次伤害。   卓阅默默问自己,要再走近她的世界,会有多远,会有多难?     45-46   尤橙看到爸爸,果然很欣喜,连表演都格外卖力。   她们班上表演的是集体舞蹈《南泥湾》,所有的孩子在里面只是其中微不可察的一个小小伴舞,但每个人又都因为自己最爱的人的关注而各自成了主角。   尤宝珍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如此认真。   一曲舞完,尤橙从后台蹦了出来,脸上还打着两团鲜红的腮红,额上贴着亮闪闪的五角红星,她摸一摸自己的脸,腻到尤宝珍身上问卓阅:“爸爸,我漂亮吗?”   卓阅点头:“很漂亮很漂亮!”说着还夸张地问尤宝珍,“你说是吧?这好像是第一次发现我们的女儿原来是长得这么漂亮的。”   “唉,”尤橙小大人似的叹气,“那是因为妈妈从来不给我化妆啊。”   又给她拐弯抹角了,尤宝珍刮刮她的鼻尖,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女儿的幻想:“不许跟我提这种要求!”   尤橙和卓阅一起朝她做了个鬼脸。   看完演出,卓阅专程带尤宝珍和尤橙去吃了东西,不过他电话太多,打扰了尤橙很多次的激情表演,她对此很是不满:“爸爸你太忙了!”   卓阅干脆就关了机。   回到家里,尤宝珍在阳台洗衣,听见房里面卓阅荒腔走板地在唱《南泥湾》,尤橙则在边上跳她在学校里跳过的舞蹈。   对尤橙来说,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是快乐的,所以她希望这快乐的味道能延续得更久一些,但对尤宝珍来说,看着眼前父唱女和的这一幕,是很心酸的——再关爱深切,家庭离散带给尤橙的仍是有遗憾的。   尤橙终于满足地睡去,带着嘴角甜甜的微笑。   卓阅累得瘫倒在床上,似乎眼睛只要闭上就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抬头却看到尤宝珍搂着一怀衣服站在门口。   他说:“我得走了。”   尤宝珍走到衣柜边,把衣服都细细收好,淡淡地说:“好。”   卓阅说:“这一次可能要离开好几日。我公司那边要重新再整顿一番。”   尤宝珍顿了一顿,心想他的口气也太家常了些,家常得就像出差的丈夫跟妻子交待归期,于是撇撇嘴回头笑了笑说:“我会告诉尤橙的。”   卓阅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又说:“明天商业城那边会有人过来跟你们商量VI的事情。”   尤宝珍说:“我会做好的。”   “你就按你的想法去操作就好了。”   “我知道了。”   ……卓阅看着她,确实也再找不到说什么的理由了,他默默地看一眼她冷淡的背影,默默地穿衣出门。   听到门锁合上的声音,尤宝珍这才转身,慢吞吞地拿过自己的衣服,去洗澡准备睡觉。   她知道卓阅在等着她说什么。   她也想说:“路上开车小心。”   她也想说:“一路平安。”   都可以是很朋友式的叮咛,可为什么她就硬说不出口来?   但是,看他的样子真的好累,这样连夜赶回去,真没有事情?   她取出电话,拨给小敏,有点困惑地寻求开解着说:“小敏,用力地鄙视我吧,我居然开始牵挂一个不应该由我牵挂的男人。”   “啊!”小敏悲悯的口气,“你爱上了有妇之夫?”   尤宝珍想起徐玲玲,不得不点头:“是啊。”   小敏说:“那是你太缺少男人了,赶紧悬崖勒马,重新再找一个!”   口气说得如此轻松,尤宝珍心想姐姐你未婚姑娘都至今还在相亲路上奔忙呢,她一个离婚女人还拖着孩子就那么好重新再找到一个?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   正准备要挂电话,小敏却忽然又说话了:“对了,我今天听人说,市政那单已经定了主家了,有通知你吗?”   尤宝珍头皮一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如果已经定下了而她没有接到通知,只能说明一件事,最后中标的不是自己。   小敏叹一口气:“你没接到通知?……哎,那么多钱都白打了水飘了!”完了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她:“你不会是不小心得罪了刘行之了吧?”   她得罪他了吗?   尤宝珍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好好想一想,她最近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被刘行之召见去陪客人了,好像,是从他知道卓阅是她前夫的那天开始,他连电话也没给她打过一个。   即便是她打过去,他口气虽然温和,却总透着点公事公办的客气。   他到底还是生气了吗?   为了十拿九稳,她甚至还找好了合作公司一起递的招标书,那招标书递上去的时候,谁见了都说漂亮,即便没有刘行之这层关系,如果评审过程公平公正一点,她也应该可以拿得到手的。   但现在偏偏还出了问题。   尤宝珍细细想了一夜,关于补救的办法,可头都想疼了,她也没找到更好的借口和理由——那都事实,即便现在把卓阅毁尸灭迹也不能掩盖那事实的。   第二日尤宝珍即约了刘行之吃饭,她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却一口同意了。   不过时间和地点都让他改了,刘行之说:“整天吃饭喝酒的也没意思,国公山那边新开了一家运动中心,我们就到那边玩攀岩去,好久没运动了,懒得骨头都快要发霉了。”   于是,三十有多的尤宝珍,陪着四十出头的刘行之全副武装去攀岩,尤宝珍其实是个超不爱运动的人,打打球她还觉得勉强可以应付,如果是爬山探险类的一直有多远离多远。   她觉得自己是个天生没有运动细胞的人。   可现在,看着教练递过来的绳索、铁索还有钩子,她只想感叹一句生存不易,何苦来哉!   刘行之已经绑好了行头,偏过头来看着她问:“准备好了吗?”   尤宝珍望一眼光滑陡峭做得颇是逼真的悬崖,头晕目眩,却还是咬着牙点点头:“好了。”   教练在旁边提醒她注意要点:“要尽量贴住岩壁,尽量抓住大一些的容易把握的岩点往上面爬。”   刘行之或许是看出了她的胆怯,有意激励:“要加油哦,爬上去了今日我就不妨答应你一件事情。”   话毕率先上走,三下两下就把她甩在了后头。   尤宝珍看着他的背影,叹服领导果然就是领导,轻轻一句话,下面的人舍身卖命也要赶了上去。   但是尤宝珍还是上不到岩顶。   原谅她,她有轻微的恐高症,只要离地三公分她就觉得很不踏实,越往上头越晕,终于还是受不住,让教练把她放了下来。   等她喘息好,刘行之已经在最顶峰睥睨群雄。   46   回去的时候她颇有几分懊恼颓丧,多好的机会,白白让她给放弃了。   刘行之一路心情愉悦,看她这样,忍不住指点她:“小尤诶,记住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尤宝珍心说,马已经失了,可福还不知道在哪里。   脸上却还是笑着的,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说:“嗯嗯嗯,有道理。”有道理后面自然是要说出道理在哪里的,否则岂不有一味阿谀奉承没有真正放进心里之嫌?迅速搜肠刮肚,总结出来道理如下,“虽然今日没有得到书记您的奖励,但明日还可以再来的,是吧?”   噗哧一声,刘行之失笑出声:“你倒还真懂得拐弯抹角。”顿了顿又说,“今日不行,难道明天就可以了么?”   算是一语双关!   尤宝珍垂头暗叹,心里揣测拿到那笔生意的人得有多大的来头?刘行之连她之前在麻将桌上的贡献都可以顾之不及了。   她和小敏不同,小敏心疼的是撒出去的钱,她却是心惊,心惊以后还有没有资格可去再做贡献。   哪知刘行之临走的时候却递给她一张名片:“拿着这个,如果你想做进省台去,他可以帮你。”   这是变相补偿?尤宝珍惊喜,拿到省台的广告发布合约,哪怕只有一个时段,也可细水长流绵绵不绝了呀。   她赶忙接过,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感谢:“谢谢刘书记。”   “别老惦记着赚那些辛苦钱,一个女人家的,也不容易。”刘行之感叹。   “嗯。”尤宝珍红着脸,这句话差点让她连眼眶也红了。   刘行之望着她,这个女人还是这么易感,十句恶言只需要一句好话就哄好了,这样懂得感恩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他忽然有些惆怅,惆怅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于是这惆怅终于化作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语言:“以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还年轻,名声重要。”   再跟他下去,两人再清白,放眼全城,谁还敢要她,谁还能要她?   尤宝珍唬了一跳,她自是无法理解刘行之这时候的想法的,她只本能地觉得,是她对卓阅身份的隐瞒让他再无法原谅自己了,可是她也不想真像个被遗弃的情妇一样哭着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自己,于是就那样傻在了当场,无法言语,不能动作。   这一天是迟早的,没有一个人会对谁永不厌倦,她以为她会是他的红颜知己,她以为得他傍身便会少了许多意外和骚扰,但是,他也会对她厌倦,并且,容不得她犯一点小错。   尤宝珍垂下眼睛,过了好久才收了笑容,默默地说:“好。”   刘行之也默默地看着她,叹息一声,说:“宝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是真的觉得你不能老这样下去了。”他是极少跟人解释,尤其还是一个像尤宝珍这样的女人解释他做某事的动机和原因的,可这一次他却破天荒地解释了,“我不知道你和卓阅为什么离婚,但是我知道他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这条路也是他帮你铺下来的,一个男人如果知道悔悟,就不要辜负了他的情意。”   拍拍她的肩,刘行之说了最后一句话:“好自为之。”   尤宝珍看着刘行之慢慢走远。这个男人,出现在她最难过的日子里,依着他的地位她艰难地从这个地方站了起来,他好像从没真正为她做过什么,而只是默许了她站在他的身边,他的身后。   现在,他把她推开了,因为她的前夫卓阅给她铺就了另外一条路。   刘行之说不要辜负了他的情意,可是,尤宝珍却觉得,男人们总是喜欢这样自以为是,自以后是为对方好的,却不知道她承不承得了这种情这份意。   她宁愿和刘行之这样,牵着利益的手,而没有恩怨情仇,一切简单明了,付出和收获都心安理得。   可卓阅帮她,她该承他哪份情,领他哪份意?   他只是卓阅啊,他本来已只是她尤宝珍的陌生人。   以前,她总觉得,她可以像对待生意那样对待卓阅,但是她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天真了,他不要她的谢谢,他也不要她的钱财,他要的,是她心里的愧和悔,是她那已经收回来千疮百孔的心。   她真是恨他,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有了新人新爱,还要来探她这个旧人旧情,她不会领情的,不管他给她铺的是一条什么康庄大道,那都不是她尤宝珍想要的。   她尤宝珍要的,他已经给不了了,他卓阅想塞给她的,她现在已经不屑去要了。   她可以求他,她也可以当他是自己的生意,因为那样她是知道她要回报的是什么,他这样,悄没声音地为她铺垫一切,是要她感激?还是要她,无声无息地陷进他的感情里去?   她是老了,她的青春是不在了,但是,她毕竟还没有老到,要靠前夫施舍爱的残羹冷炙的地步!   尤宝珍把名片随手塞到车厢里。方秉文这时候恰好打电话过来,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可否愿意共进晚餐。   尤宝珍握着电话笑了笑。   幸好,她想,这时候还出现了一个方秉文,不管她爱不爱他,不管他值不值得她爱,但幸好,有他在这时候出现了,他出现了,她才不至于显得那么失落,在刘行之的离开,在卓阅的新欢面前,才不至于这么狼狈。   她忽然很想打电话给卓阅,告诉他,她不要他那点额外的温情,也不要他时隔多年以后的弥补。他们可以是朋友,但是,也一定是最陌生的朋友,因为连着一个孩子,才会偶尔抬眼看上一眼的人。   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想,原也不过是哄哄他也哄哄自己的。    【信任归来】    47-47   方秉文坐在店里,看到尤宝珍带着尤橙走进来,米黄的修身外衣,淡蓝的西装长裤,她的打扮向来都是如此简洁干练,典型的女强人样子。   不过,以前纯是生意合作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干练有余,但是强势不足。感觉上她对自己永远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搞得方秉文骂完她,有时候还会自觉不自觉地检讨,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凶神恶煞让人害怕的脸。   可实际真的去了解了,脱下生意人的嘴脸,他才明白,她所谓的害怕其实就是谨慎,她所谓的恭顺其实说穿了就是尊重,尊重一个客户对自己的挑剔,并且,将之化作自己成长的动力。   尤宝珍面对他的追求,也是这样的,她是谨慎的,也是尊重的,谨慎于你的真心里有几分假意,然后又尊重于那点不可多得的真心。所以,她会半真半假地回应你暧昧的挑逗,也会由着你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若要进展到实际行动,对不起,还有点距离。   老实说,离婚以后,方秉文很少有再重新花力气去追求一个女人的劲头,但这个尤宝珍,他想是值得自己去试一试的。   她爱自己的工作,也爱自己的女儿,她努力地想在这两者之间寻找某种平衡,尽管很辛苦,但看样子,她做得还算成功。   方秉文自己就不算是一个成功的父亲。   他的儿子,每次看到尤橙,他就想,他欠他很多很多,儿子现在八岁了,但他从不了解他喜欢什么,他试图问过他,但中间隔着太多太多疏离的岁月,儿子已不屑于告诉他了。   像尤橙这样,会自然地跟尤宝珍说起她的喜怒爱憎,没有什么所谓的代沟,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距离,她看妈妈,是自自然然的孺慕,她的眼睛里,是非常纯粹的童真,符合她的年纪也符合她的想象。   大人世界里的冷漠疏离,爱恨情仇,尤宝珍都替她挡得干干净净。   尤其是,她会坦然地带着女儿来跟男人约会,并且,从不在女儿面前有失礼的言语和举动。   她是真心爱孩子,胜过爱自己。   方秉文想起以前结婚的时候他爸爸说过的一句,你们都还没学会爱孩子,又怎么能够有耐性经营好一份婚姻?   他果然是没有学会,所以,他才会离婚,尽管全部的人都说他毫无过错。   尤宝珍坐下来,先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再安顿尤橙,一边也不忘提醒女儿:“要有礼貌哦。”   尤橙坐下来,一边伸手抓桌上漂亮的餐牌,一边抬起眼睛跟方秉文说:“叔叔好。”   “哎,真乖。”方秉文看着尤橙,笑,“今天尤橙小朋友想吃什么?”   尤橙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会餐牌,然后叹一口气说:“唉,都没什么好合胃口的呀。”   方秉文噗哧一下失笑出声,尤宝珍则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儿:“你都还没有开始吃,怎么就知道不好吃?”   尤橙不满地瞪她一眼:“我就知道,这里连个儿童乐园都没有!”   赶情一路上她就跟她别扭这个了,尤宝珍好气又好笑,问她:“儿童乐园你能吃吗?”   尤橙嘟嘴,鄙视她娘:“儿童乐园是做给小孩子吃的吗?”   方秉文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会顶嘴的小孩子,哪知他的笑让尤橙更加不满,转过来瞪着他气鼓鼓地说:“叔叔说话不算话,讲了明天要请我看变形金刚的没有请!”   方秉文立即就笑不出声了,面上神色尴尬得不得了,赶紧讨好她说:“那我们今天看去?”   尤橙回眸,脸上尽是被骗了的不信。   方秉文于是转头看着尤宝珍,指责她:“你不是说她对‘明天’没什么概念的吗?”   “呃,以前是这样的。”尤宝珍笑,进而感叹,“我还没发现她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呀。”   多么没诚意的解释,他看着更像是故意在陷害他!方秉文望她一眼,磨磨牙,低下头去继续讨尤橙欢心:“那我们换个有儿童乐园的地方去?”看尤橙依然双手环胸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加一句,“好不好,小美女?”   这话一出,谁与争锋?尤橙脸上颜色马上就好看了,回头笑得鼻子都翘翘的:“好啊,那我们走吧。”   方秉文于是指挥尤宝珍在后头清场,他带着小美女先行走了。   尤宝珍拿了东西追出来,远远便看到方秉文站在对街DICOS的门口等她,要是换早几个月,她从未想过,她和方秉文的关系会进展到这种地步。   她并不排斥,一个人的时候她细细分析,摆出两个人的条件:都离过婚,都有过经历,都有儿有女,更重要的是,都经济独立,谁也不用依赖谁,再则算得上是重新开始,谁也不用追究谁的过去。   如果他有心,她也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   像他们这种年纪,爱情已经是很次要很次要的东西了,所谓的情投意合,其实就是能相互包容和接纳就可以了,只是这个互相接纳和包容的过程,她依然害怕。   她害怕没等到结尾,反割了自己一身伤痕。   他不能确定他愿意将真心付出到何种程度。   方秉文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说:“饿了吗,要不就先随便吃点?”   尤宝珍表示没什么所谓。   DICOS里人不是很多,自从KFC和麦当劳先后进到这里后,这里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价格也是一降再降。尤宝珍对这些洋快餐没什么特别爱好,只是尤橙特别喜欢它里面的游乐园,不是很大,但很齐全。   方秉文点餐去了,尤宝珍坐在边上看尤橙在里面欢乐地跳来蹦去,她全情投入,玩得很是热情,她的热情甚至感染到了在边上吃东西的一个小孩子,迫不及待地扔了东西也跑了进去。   尤橙身边很快就有了玩伴。   尤宝珍一直为尤橙的交际能力感到欣慰,她们刚来的时候是在旧街租的房子,四层楼的平房,下面有一个大院子,当尤宝珍对周边环境还没弄熟悉的时候,尤橙已经跑到二楼人家家里玩去了,半个月过去,晚上出去散步,尤橙身边已然聚集了一堆小朋友。   尤橙很会指使,而且还有办法让被指使的人身心愉快,比如这会,她就已经可以指使才认识不过两分钟的小朋友把小球搬到蹦床上去。   也许是感受到尤宝珍的视线,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在这时候,尤橙常念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都是浮云。   女儿是双面主义,和卓阅一样,指使人家做事的时候,那是帮忙,人家指使她去做事的时候,她就会念: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尤宝珍边观察边想,这其实是个坏毛病,她需要好好再引导引导。   方秉文回来的时候,尤宝珍就是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递给她一个鸡翅,问:“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尤宝珍笑笑,举起鸡翅却问里面的尤橙:“宝贝,要不要吃?”   尤橙说:“等一会。”不放心,又加一句,“要给我留着啊。”   方秉文笑:“你女儿性格挺好的啊。”   尤宝珍叹气:“唉,让人头疼的时候你没看见。”顿了顿问他,“怎么从没见你带儿子出来过?”   方秉文微微皱眉:“他跟我不亲。”   尤宝珍微滞,最后只好说:“孩子嘛,大了就是这样。”   方秉文摇头:“他小的时候也一样。”说着看过来,问她,“宝珍,讲实话,你介不介意再多一个便宜儿子,像爱你女儿那样爱他?”   他目光直视过来,将她牢牢锁住,这般直白无遮,尤宝珍心想真是够呛,这才好好摆起架子追了几天啊?就直向主题奔过来了。   这真是比直接问她要不要上床还容易让她脸红。   方秉文对此解释说:“我觉得我们这种年纪,主题明确一点才能让对方感觉到诚意,你不会认为我唐突了吧?”   这样理由充分的咄咄逼人,尤宝珍差点无法招架几乎默认,真是够有心了啊!她苦着脸,问:“这么快你怎么就觉得我适合?”   方秉文说:“哎,这也叫快?我们认识,唔,算一算,也有半年多了啊。”   尤宝珍睁大了眼:“前面那些日子也算?”那时候她屡屡被他批得灰头土脸,鄙视得颜色无存,那也能算?   方秉文摆摆手,笑:“当然算啦,工作态度才最能发现一个人的品性如何。”   尤宝珍无话可说,一个人对待工作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透出了他的生活态度,但是,她总觉自己还漏了什么,以至于她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但类似于歪理,不能辩驳却阵脚不足。   后来,回去后细细品过,尤宝珍才想起这话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工作态度好的人不一定家庭态度就能端正,因工作而误了家庭的人,因工作而毁了家庭的人,也大有人在。   工作上你来我往的应酬,声色犬马的诱惑,灯红酒绿里,男人比女人更能迷失自己。 48-48   方秉文像是颇不满意她这样转开话题,放下烤得香喷喷的鸡腿问她:“怎么样,你介意么?”   尤宝珍叹一口气,反问回去:“可是方秉文,再婚不是我或者你介不介意就可以了,就算我们在对方眼里都过关了,那么孩子呢?在孩子眼里我们都过关了吗?”   也是突然之间,问出这句话后尤宝珍才发现,再婚所面对的问题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尤橙会不会接受?会不会习惯?   尤其对象若是方秉文,他儿子应该比她女儿还要大,还要懂事更多,他会不会接受,会不会习惯?   她和方秉文,说是认识半年有多了,但是彼此之间的了解除了她知道这个男人,有点霸道,骂起人来很凶,工作认真不过玩起来却很疯,爱唱歌爱跳舞,爱打牌也爱热闹,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什么?他为什么会离婚?他的前妻现在还跟他有没有联系?他的家庭关系怎么样,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些婚姻里非常重要的组成元素,她一无所知。   最后,她下了结论:“方秉文,你太性急了!”   方秉文望着她:“我只是想确认,你把我当成是应酬还是交往的对象。”   她望着他,有点点震憾,如果她不问,她对他的这种追求一定会继续插科打浑下去,因为她总觉得,他也不是太认真的,他也不过是,空窗期了,把她翻出来逗一逗玩的。   可他这样问了,她知道除去爱或不爱,他至少,是有心想和她一起走一段路的。   他已不容她继续装傻。   尤宝珍没有相过亲,但这一刻,她倒蛮有种感觉,她和方秉文是以相亲的立场坐在一起。她垂下眼睛,问:“一定要这样交待清楚么?”   “要的,目标一定要明确。”   她颓丧着脸:“就不能等着顺其自然,然后水到渠成?”   至少让她有点点喜欢他了,让她能对他有点点信任感了,再说这些吧?   方秉文笑:“我以为女人比男人更等不及……好吧,是我失策了,那么,你觉得我们的时间这样安排好不好?一个月,背景了解,像是彼此爱好啊,家庭背景啊,父母兄弟啊,儿子女儿爱好喜好性格如何啊等等等等,然后二到三个月,深入了解,这就包括见家长啊,看我儿子啊,了解我的财产产业啊,然后身心,呃,交……融啊……”   尤宝珍听着笑,还身心交融,直接说身体纠缠不就得了?耳里方秉文还在继续呈报交往日程表:“四到六个月,没什么问题了,就可以把结婚摆上来了,订酒宴日期啊,拍婚纱照啊,装修新房啊,准备蜜月旅行啊等等等等。”   方秉文掰着手指,说得很是欢乐。尤宝珍听得啼笑皆非,问他:“你确定你这是男女交往日程,不是报告和工期流程?”   方秉文瞪着她,偏作出一副故意曲解的样子,问:“难道你觉得半年太长?”   “不。”尤宝珍一本正经,回答他,“工期复杂,但时间太少,你确定你完得成吗?”   方秉文没说话,只对她的疑问报以一个鄙视的白眼。   开玩笑,什么样的工期在现代社会里居然半年还完不成?   直到尤橙玩得尽兴,方秉文才送尤宝珍母女回家。   在楼下的时候,他大言不惭地说:“今天我就不上去了,等明日我们正式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再上去吧。”   尤宝珍哭笑不得地下车。   尤橙站在尤宝珍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方秉文驱车离去,问:“妈妈,你要和叔叔交往了吗?”   尤宝珍吓了一跳,蹲下来问女儿:“你知道交往是什么意思?”   “交往嘛,”尤橙思考,幼儿园里老师也常说小朋友们要多交往交往,所以,她下了定语,回答,“交往就是大家一起亲热亲热啊。”   尤宝珍失笑:“那亲热又是什么意思?”   尤橙皱着一张脸,想了半天,这才慢吞吞地抬起眼睛看着妈妈,很不满地说:“妈妈,你真烦诶,年纪一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尤宝珍差点绝倒,这话她确定尤橙只在小敏嘴里听到过一次,是那次小敏跟她评价一个官司里的女当事人时说的话,没想到尤橙不但记在心上,还活学活用到这么精准!   她不得不感叹:“宝贝,你真是个人才!”   还没到进门,远远就听到家里的电话震天动地地在响,尤宝珍急急忙忙跑进去,一般会打这个电话的不是她父母就是卓阅。   她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然后对尤橙说:“尤橙,爸爸的电话。”   尤橙玩得高兴,心情也好,接电话不用三催四请,跑过去摸着话筒靠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式跟卓阅报告:“爸爸,我们今天去游乐园了,是DICOS里面的游乐园哦,好好玩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再带我们去?那里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和肯德基的一样好吃……还有叔叔……嗯,没有来,叔叔说明天开始和妈妈正式交往了再到家里来玩……”   尤宝珍大汗,恨不得一把撸了电话抢过来挂掉。虽然这也没什么,卓阅知道了又怎么样?但她就是会不好意思,就是心里面会有一点小小的不自在。   她想,卓阅会不会认为是她教尤橙这些的了?原本,她是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的。   她只希望她的人生不用再费力就可以水到渠成,爱情,婚姻,家庭,幸福或者快乐,不用太辛苦去争取,自然而然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人生不过六七十年光景,而她的前半生,她觉得实在是太累了。   方秉文恪守他提出的交往日程,第二天一早就发了封长长的邮件给尤宝珍,他到底是生意做惯了,时间和事件分门别类写得简单明了,一目了然,内容如下:   姓名:方秉文   年龄:36岁   户藉:XXXX   身高:179CM   健康状况:良好,家族无传染病史,色盲病史,遗传病史,心脏病史   家庭关系:父母:健在;父66岁,大学教授;母63岁,家庭妇女   儿子方志远一个,8岁,就读于XXX小学三年级四班;   后面跟着喜欢什么样的颜色,爱吃什么样的食物,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以及从记事开始经历的一些大小事件,无不列举得一清二楚。   其中并没有说到他的婚姻,关于他的婚姻,他只在最后面提了一句,前妻出国,外遇,因而离婚。   尤宝珍看着他的经历介绍,22岁出国,25岁结婚,然后30岁回来创业,那一年,大概也就是他离婚的年份。   他没有给他的过去作任何总结,也没有对自己的婚姻做过任何评价,他介绍自己的时候,语气平板没有一点额外的情感色彩,平铺直叙,就像是复述无关人员的前半生。   可是,尤宝珍把光标停在最后一句话,外遇,这一个词打出来,不知道他心里还会不会有痛楚出来,或者因为痛,所以才不忍多言,只尽可能想简洁地一笔带过。   她叹息了声,不知道该不该回一句话过去,对着电脑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关了。   方秉文中午的时候却打电话问她:“看到邮件了吗?还有什么要我补充的吗?”   尤宝珍笑,他总有办法让你变得简单,无法多想,因而打趣:“还有一点,你好像忘记说了。”   “什么?”   尤宝珍说:“你小时候尿过床吗?”   方秉文哈哈大笑,一本正经地承认:“尿到七岁,好囧啊。”   这下轮到尤宝珍大囧了。   尤宝珍不是方秉文,她实在做不出将自己的过去这样一览无余平铺直叙地进行从宽坦白。   在这方面,她也许要更含蓄一点,她希望她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喜欢自己的,并且,会因为喜欢,一点一点记下自己的爱与憎,恨与怒。   都交待出来了,算怎么一回事?让他背下,让他刻在心上?   这种了解,太费力了些。   可是她到底抵不过方秉文,伟大的方老板一日三次,早上她还在睡觉他就打电话问她:“尤宝珍,你早餐喜欢吃什么?中午呢?晚上呢?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吗?有什么是特别爱好的吗?……”   中午她正想午休,他又打过来,罗哩叭嗦地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喜欢戴饰物吗?你热爱旅行吗?这么多城市有特别向往的地方没有?……”   晚上她准备给尤橙辅导作业,他不厌其烦地在电话里问:“尤宝珍,你读书的时候有暗恋过人吗?你喜欢哪个明星?你爸爸妈妈小时候打过你吗?……”   就是跟他一起出去吃饭,他也能拿出一个小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问题,然后拿出来一一问她,配合着尤橙在边上胡言乱语。   尤宝珍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最后,她没有办法,按照方秉文发过来的格式,应付似地填了一封邮件给他。   最后,关于婚姻,她这样写:前夫卓阅,相看两厌,所以离婚。   她想,她不应该瞒着方秉文,因为他们都认识,所以她要告诉他她的前夫究竟是谁,这样,知道真相的方秉文还会继续下去吗?   相看两厌这个成语,几乎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细想一想,越想越觉得,这对于那时候的他和她来说,真是最恰当不过的注解。   发出这邮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她不知道方秉文到底有没有看。但六点钟的时候,他准时出现在她公司门口,并载着她去接了尤橙,然后按照尤宝珍的想法,去超市买好了菜。   尤宝珍不喜欢天天出去吃饭,一来不卫生,二来也没有多好吃,三来还没自己做的营养。   所以,方秉文顺从地买好了菜,顺理成章地想正式登堂入室。   只是,尴尬的是,当他们三个嘻嘻哈哈地提着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尤宝珍发现门口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   前夫,卓阅。 49-49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站在这里,方秉文只瞥一眼此刻卓阅和尤宝珍的神情就大概猜到了什么事情。   可事实上,他是宁愿自己猜错了的。   想一想,前面他们那么多次见面,他们生疏客气得仿佛初识,仿佛从没有过任何交集。   他没有大惊小怪假模假样地问“卓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因为尤橙比所有人都快地揭晓了卓阅的身份,她丢下他们,跑上前去纵到卓阅怀里,叫着:“嗨,爸爸,你今天怎么回来啦?”   饶是再聪明,方秉文还是觉得喉咙一甜,一口血含在嘴里,差点吐了出来。   偏生卓阅单手抱起尤橙,还气定神闲地对他笑了笑,扬扬另一只手上的蛋糕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因为今天是我们家橙子的生日啊。”   尤宝珍拍一下额头,是了,今天是尤橙生日,是她疏忽了,是她忘记了,这两天只顾着和方秉文你来我往,完全忘了这茬。尤橙果然不高兴了,嘟嘴回头看着尤宝珍说:“妈妈,你看——”   你看的后面,是无尽的埋怨。   卓阅也意味深长地望一眼她,他的目光蓦然让尤宝珍想起那一年,也是他生日,正出差在外地,于是他要她过去看她,尤宝珍是顶不喜欢坐车的人,来来回回光坐车就要好几个钟,最后却还是抵不过他的缠磨,就过去了。   一路辗转,他又不能去接她,她夜里九点多在陌生的城市里无头苍蝇般冲撞,看到他的时候心头火起,已无一句好话,一路牢骚倒尽,最后,他却只半搂着她,无辜地说:“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是我生日。   他们在一起七年,她从没有给他过过一个生日。   她总是事前都记得的,但却总是到那一日时又给忘记——她没有在日历上记日子的习惯,也赖得在手机上弄个日程提醒,她总想自己一定是记得的,但却总是忘记了。   今日里,她对尤橙也是这样,哪怕爱得再深,对节日生日庆祝日一律无感的习性,根深蒂固。   尤宝珍脸红,这脸红让她几乎忘记了方秉文,直到身边两个男人没事般地攀谈起来。   方秉文说:“好巧,我今日还赶上了。”   卓阅说:“方先生费心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几乎不像是他本人,尤宝珍有些诧异地望一眼他,走过去开门。所有人都鱼贯而入,方秉文走在最后面,她歉意地望着他,他却并不看她。   她想,有这样的表情,大概他并没有看到她的邮件。   卓阅让尤橙拉着在客厅里欣赏生日蛋糕,方秉文只好跑进厨房来帮她的忙。   尤宝珍知道他的难堪,顿了顿还是开口说:“如果你想走,我能理解。”   方秉文本是心高气傲的人,他本没有必要承受这种难堪。但其实,他的难堪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被戏耍了似的难过,想一想,如果她对他有一点点认真的想法,明明知道他和卓阅认识,至少她是应该会告诉他的。   哪怕事先给点提示也是好的。   他望着她,问:“尤宝珍,你想我留下吗?”   想他留下吗?留下了,那便是接受了,就是要跟他一起走下去了。此时,方秉文一惯强势的作风下,能如此敛尽锋芒,是想递给她最后一个可以下下来的台阶。   也想让自己有一个从容转身的余地。   尤宝珍垂下眼睛,仓惶之间,她说:“对不起。”   她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一点意气而把他留下来,如果是自己,今日这种情况下,只怕早已经拂袖去了。   这世界,男人很多,女人也不少,只要你动了心思,想结婚的对象也不是没有,没有必要非得为了谁而委屈自己。   方秉文仰起头,轻轻笑了笑,动什么,果然不要动感情,他不过一不小心想认一回真,却表错了情。   可是,到底修养还在,方秉文默然了会,说:“好歹,我也得给尤橙把这生日过完。”   尽管,他在这里,显得很是多余。但心气所在,他又觉得,作为一个成熟了的,见惯了风雨的男人,不能就此一走了之。   落荒而逃,不是他的风格。   尤宝珍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餐饭,吃得真正高兴的还只有尤橙,方秉文和卓阅谁也没多问对方一句,更没有传说中应该有的暗战。他们像是两个老朋友,一不小心凑到了一起,当然,他们没有往事可供缅怀,但却有很多生意上的事足够打发时间。   尤宝珍应付着女儿,听卓阅和方秉文谈完最后一件坊间流传的生意八卦,然后听到方秉文转过头来问尤橙:“尤橙,今日开心吗?”   “开心!”尤橙回答。   方秉文又逗她:“那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嗯~~,”尤橙想了一下,“我希望爸爸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妈妈就可以天天在家里陪我了。”   尤宝珍听得面色一僵,卓阅自若的神情也终于有点龟裂。   倒是方秉文,闻言笑了笑说:“那你爸爸还真不是好爸爸啊,让妈妈那么辛苦,让橙子还这么操心。”接着,看向卓阅,故意礼貌相询:“卓总,不介意我这么讲吧?”   卓阅苦笑:“这是事实。”   说完,他看向尤宝珍,后者却微微垂下了头,避开他看似多情的眸光。   方秉文顿觉心里憋闷得慌,再留下去,便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了。   他起身告辞,卓阅和尤宝珍一起起身送他,尤橙站在他们中间,临出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望,三人逆光而立,像是天生就是一体。   三十多岁了,这场景刺激得,他突然想哭。   可看在尤宝珍眼里,方秉文离去的背影却是说不出来的冷硬,她想,她一定是不小心伤到他了。   想起他曾很认真地问她:“我只是想确认,你是把我当成应酬还是交往的对象?”   她是真有心想把他当成交往的对象的,但她却再来不及告诉他。   暗叹一声,回过神来卓阅正看着她,神色婉转不定。   尤宝珍最受不得他这样的眼光,回房去忙着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净了,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她的心绪安静下来。   卓阅却不识趣地硬要和她凑近,哪怕只是把她洗好的碗一个一个晾好在碗架上。洗碗池里的水渐渐流尽,尤宝珍终于抬起头,平静地开口:“明日给我你的卡号吧,电视台那边的收入我会算回扣给你。”   卓阅心一下就凉了:“我说过帮你不是为了要你的感谢。”   尤宝珍说:“但是我必须要谢你。”   卓阅很伤感:“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尤宝珍笑了笑,反问他:“生意上的礼尚往来而已,也没什么不好吧?”   ……卓阅沉默,很久以后,久得尤宝珍觉得两人这样站在这里实在是索然无味准备走开的时候,他忽然说:“你并不爱他!”   那么明显的断句,他把她看得这么透彻。   他狠,尤宝珍却比他更狠,她冷冷地回答了一句:“不是我不爱他,而是你让我不敢再爱,不再轻易去相信爱!”   所以,她是有理由不讲道理的,哪怕偶尔检讨过去的时候她也会自觉不自觉地承认,婚姻失据,她也有错,但一放到现实里,她总觉得自己有足够埋怨他的理由。   她不爱方秉文,没错,但是,是因为他卓阅,才让她时至今日仍没有爱上他人的能力!   卓阅终于如她所愿地黯然离开。   洗澡间里,尤橙小心翼翼地问神色不定的尤宝珍:“妈妈,爸爸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在这上面,尤宝珍对女儿的问题总是尽可能据实回答,她想了想,说:“因为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离婚了又怎么了?”   “离婚了就是以后都不可以再住在一起了,所以爸爸晚上才要走开的。”   “啊,”尤橙叹息,“那爸爸不是晚上要一个人住?”   声音里满满都是感同身受的同情,尤宝珍默然片刻,想转移女儿的注意,问她:“喜欢吃生日蛋糕吗?”   “喜欢。”尤橙果然脸上漾开笑意。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尤橙看一眼妈妈,摇头:“因为蛋糕好贵的啊!”   说这话的尤橙或许并没有怀了什么特别的心思,但尤宝珍一听,却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句话是她什么时候跟尤橙说的?好像是她们娘母才到这里来,真正是分角必争。尤橙在一个电视里看到生日蛋糕于是心心念念着说想吃,尤宝珍还记得当时自己很郑重地跟女儿说:“宝贝,蛋糕好贵的啊,我们现在每一分钱都要用在正当上。”   那时候的尤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是谁说年幼的孩子不记事的?她的尤橙却把这个记得那么清楚,并且自此没跟她提过。   因为好贵的啊,小小的她,便也清楚,因为好贵,所以无法承受,所以,不去奢望。 50-50   卓阅踉跄出门,一个人摸着走了好远,路没有尽头,就像刚离婚那时候,他觉得人生真是没有了一点希望。   可是,他连自暴自弃的权力也没有。   卓母天天在他背后念叨:“你要出息,一定要出息,不然她还真以为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们拿着面子的鞭子在后面不停抽他,却不知道他心里头苦得有如天天被黄莲水浸泡。但也许,他也是庆幸她离开的,她离开了,他反而无牵无挂,做什么都拼了命似的全豁了出去。整天当牛作狗似的跟在王敏生背后,把尊严和傲气都踩在脚下。   他常常想,累死了更好,累死了,便心安了,便再不会痛了,也不会苦了。   可他没有累死,命运在她离开半年后给了他转机。当时还是政府二把手的王敏生透过上面的人脉掌握了政府可能的建设规划,便要求卓阅以筹建新型农庄的名义,超低价在某乡里购买了大面积土地,只不过半年过去,果园将将建成,规划局的文就下下来了,因为是革命老区,加上风光优美,那片土地已被规划为新型农村建设的示范基地,并将在此处修建大型的生态高尔夫球场。   他们的地,不出意外,全在规划之中。   豪赌成功,一夜暴富。初时四处借钱谋划的窘迫,担心赌注失据的忐忑,在看到规划局下来的文件的那一刻,卓阅跪在还透着新翻的泥土气息的土地上,痛苦失声。   他终于可以放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但是,身边却已没有了分享的人。   他折身回跑,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跟她讲,他想告诉她,当大把财富到手的时候,因为失去了她,人生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可那时候,她失踪了,尤母无法原谅他,她最看重的女婿,最后却抛弃了她的女儿,死活不肯告诉他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最后,尤母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门被打开,尤宝珍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神平静而坦然,她望着气喘吁吁的他,诧异地问:“你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立在门边,手握着门框,作出的是一副防备的姿态。卓阅的心忽然就冷了下来。   她想起她跟他说过,回头草是不好吃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有了经历,而那些经历,不是说抹煞就可以抹煞得了的。   他垂下头,借着顺气的当口暗暗叹息,说:“我的钱包在这里吗?”   装模作样地在屋里巡视一遍,卓阅黯然离开。   自始至终,尤宝珍都没有叫住他,也没有关心他,没了钱包他会不会露宿街头,就像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她也一句不问他,一个人开夜车走那么远有没有问题。   她已经不担心他了,他的生与死,他的去向和未来,她全屏除在她的生活之外,他怎么能相信,以她如此倔强的性格,仅仅只凭了几句解释和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她再回到他怀里?   他曾经,是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她。   灰心失望之下,卓阅做了件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他居然拨通了方秉文的电话。   他问他:“要一起去喝酒吗?”   方秉文在那头愣了愣,然后回答:“好吧。”   他开车来接他,期间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喝酒的地方还是上次他们四人去的酒吧,卓阅喜欢那里的氛围,尽管回忆并不见得美好。   方秉文大概是专喜欢在人伤口上撒盐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好奇问一声,你那个徐玲玲小姐呢?”   “分手了。”卓阅干巴巴地应。   “哦,真难得。”方秉文嗤笑。   卓阅看一眼他,毫不客气地回应:“你不也一样难得?”年轻漂亮的不去追求,偏想要去惹一惹尤宝珍。   “所以说,男人到了一定境界,连眼光也是相同的。”方秉文很臭屁地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卓阅是一种人,看生意的眼光差不多,连选女人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年轻漂亮的,有什么用?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能给自己带来精神上抚慰和舒适的人,才是最合适的。   只是,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比谁更悲哀一些,一个是得到了又放弃了,一个是从没得到却不得不要放弃。   喝一杯酒,方秉文问卓阅:“还是好奇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看他们现在这样子,绝不会是感情破裂。   果然,卓阅回答:“阴差阳错。”   在错误的时间里,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来不及反悔,因而更来不及挽回。   顿了顿卓阅又问他:“你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   果然是不肯吃半点亏的主,方秉文耸耸肩,纠正:“我结过婚的。”   “哦,也离婚了。你们又是为什么?”   那是不光彩的经历,方秉文恼恨于提及,所以装作没听见不予以任何回答。   偏生卓阅却是个太聪明的,想一想便也透了,笑着自嘲:“我算不算比你幸运?”   方秉文不甘示弱弱地顶回去:“那又如何,你还不是也吃了闭门羹?”   左拳右掌,他们互相挖苦,互揭伤疤,这样的夜里,两个同时失意的男人,靠着这点自伤的近乎负气的行为,找到了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安慰。   卓阅走后,尤宝珍一夜无眠,辗转反侧。   她揣测卓阅最后一次回过头来的目的,说是找钱包,可看那神情又不像,他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想不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隔着两年多的岁月,记忆慢慢模糊,爱恨也都模糊了,连怎么亲切一点谈话都已经生疏了。暗夜里,对着呼吸平稳好梦正酣的尤橙,她问自己:他是想要回头了吗?   可明明,他身边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徐玲玲。   也许,他只是牵念着尤橙。他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抛妻弃女原也不是他的本意,这样想的时候,尤宝珍又有些原谅他了,那被他看出事实的愤怒也似乎淡了很多。   她又觉得有些窘迫,她讲那些话,摆明了竟好似对他难以忘情一般,她似乎应该更淡然一点,在卓阅点明她并不爱方秉文的时候,平静地表示她没爱上他,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之间还少了点时间。   时间真是良药,能让人遗忘很多东西,也能堆积新的感情。   爱恨一念,时间,其实也并非永恒不变。   世事果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次日快下班的时候,方秉文居然又来找她,神情轻松自若,意态风流,一点受到打击的意思都没有。   尤宝珍暗叹男人果然是男人,再怎么说得小气,但其实还是要比女人更拿得起放得下。   结果,方秉文一开口就吓了她一跳:“我说,我们还是继续按日程表交往着来吧。”   尤宝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很不可思议:“你怎么啦?”   受刺激了?不至于吧!   方秉文很不满:“你前夫太卑鄙了,我们正甜蜜着呢,他搞突然袭击才让我发挥失常……不过,我也想通了,他只不过是你的前夫,既然是前夫,他是卓阅还是王阅,又有什么关系?”说着嘻嘻一笑,继续道,“再说了,你也没打算瞒我啊,我今天才看到你发给我的邮件。愿意对我坦白从宽,所以在你心里,我至少还是占有位置的吧?”   他这边自顾自地忙着翻供、定案,尤宝珍颇有点应接不睱,这样狗血的行为,她怎么着也想不通会出现在一个成熟的大好青年企业家身上。 51-51  尤宝珍叹一口气,正想开口,外面有人敲门,她示意方秉文先坐下,这才叫外面人进来。   艾微推门入内,手上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或许是不小心听到了方秉文的表白,脸上暗含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尤宝珍越发的想要叹气。   方秉文瞧着她的脸色,等艾微退出去以后问:“怎么,难道是我猜错?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么?”   尤宝珍滞住,这该要她怎么回答?说轻了,挠不着正题,说重了,便让两人以后都尴尬。她恋爱的经历不多,除了学生时代纯洁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初恋,就只有卓阅。追求她的人也不是很多,执着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场面,她真还不懂该怎么应对。   真是白白痴长了三十多岁。   最后还是方秉文,暗沉了脸色问她:“要不,换一种问法,你,还爱他吗?”   这个问题果然好答多了,尤宝珍笑:“都相看两厌了啊,还怎么会有爱?”   方秉文哦了一声,莫名其妙却想起另外一句话,相看两生厌,不见又思念。他甩甩头,甩开这无端端冒出来的话,笑得张狂豪气:“没所谓,有一点点也无所谓,只要你给我机会,我就能把他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平。”   尤宝珍怔住,她看着方秉文,他悠悠闲闲地坐在那里,脸上透出的却是镂刻在灵魂中一般的自信,她忍不住问:“你不介意,我和他,还这样有着联系?”   和旧情藕断系连,是开始新感情的一大禁忌。   但方秉文却笑了笑:“我们都有过去,我们也都有孩子,经历过的是不能够一把就抹去的,血缘关系也总是无可取代的,我从不和自己在这方面较劲,我只看以后。”   好一句“我们都有过去”,好一句“我只看以后”!尤宝珍想,她其实早就该只望着前头去看了啊,过去是什么?过去就是不管它是苦难的还是甜蜜的,都已经走过了的,读书的时候,老师说,我们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要感到庆幸,因为就是那些经历让你们得以迅速成长。   何必再介怀?   说不上是高高兴兴接受了方秉文的交往日程,但尤宝珍也确实是突然之间松了口大气,很坦然地同意了方秉文的提议。   她不再纠结,她觉得理所当然,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爱上一个别的男人,也许,她已无法再全身心地相信和爱上他人,像当初爱他那样奋不顾身,哪怕抛弃一切陪着他从头开始,但总之,她不能让那些她已经走过去的经历消弥了她重新得到幸福的权力。   怎样做都会受伤,但是伤,就总会过去。   人生很多事,其实最怕的就是你迈不过去,一旦那个坎翻过去了,就天宽海阔成就了另一番天地。   她忽然也不再怨卓阅,前人实践出来的道理多是对的,因为有爱,所以才恨,爱恨都没有了,一切也就都淡然了。   她知道自己是放下了,她很高兴,所以晚上的时候还特意和方秉文多喝了两杯。   尤橙被卓阅接走玩去了,她也不过问,也不询问,他是她爸爸,尽管他尽的责任不多,但是她知道,他爱女儿的,也不会比她更少。   头一次,她可以玩到尽兴而归。方秉文送她到楼下,依旧会体贴地俯过身来帮她取了安全带,他的脸差一点点就碰到了她的,一股她所陌生的味道涌上她的鼻端。   她莫名地脸就红了,方秉文却就那样坐了回去,笑着觑她一眼,问:“怎么了?”   尤宝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以为你会吻我。”   他暗示无数次不是吗?拥抱,还有亲吻,他们都经历过婚姻,哪怕像模像样地谈几天就上床,也似乎再正常不过。   方秉文却笑笑:“我们有交往日程表。”顿了顿又看着她,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我只是突然觉得,这种年纪的爱情,值得我们更细致的对待。”   尤宝珍怔怔下车,他朝她挥挥手,最后还是抛了个魅力四射的飞吻,完全破坏了他说那句话的意境。   可尤宝珍,还是觉得自己被感动了。   回到家里,尤橙已经睡着了,卓阅坐在她的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的是她离婚后为尤橙拍的一系列生活照片,他看得很慢,也很认真,以至于她站到门口了他都未发现。   尤宝珍只好咳嗽一声以示自己存在。   卓阅回头,看着她,目光很平和,问了句废话:“回来了?”   尤宝珍“嗯”了声,“今日谢谢你了。”   逐客之意已是明显。卓阅没那么坐得住,但这回他确实还不想走,他其实很想和她坐下来细致平和地再谈一谈,比如,谈谈这些年的过往,谈谈他缺席的时间里关于尤橙的点点滴滴,甚至,谈一谈她这些年心里的怨恨与经过的辛苦也好。   和方秉文喝酒的时候,虽然说了许多醉话,他记得的也是不多,但他还是记得自己那时候心里的惆怅,他记得自己问方秉文:“怎么样才算是爱她?”   方秉文很同情地看他一眼,说:“连怎么样算是爱都不知道,卓阅,你又怎么配?”   是啊,他又怎么配?在一起那么多年,他并不真的了解她心里的想法,有时候回想起来,他问自己她到底是什么性格的人,他一片茫然,记得的只是,她很懒,爱耍赖,没什么上进心人生也无太大追求,有时候刁蛮任性,有时候却又那么的善体人意……他一直都希望她能改变,比如说,抛弃休闲的装扮喜欢上正装,比如说剪掉长头发换上利落的短碎,比如说,少在网上和旧日的同学聊天多陪他出去应酬下四朋五友……后来想一想,他甚至不知道做这些,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还是只是因为为了少些争吵而迁就于他。   回到家乡以后,她越来越沉默,他们之间也越来越没多少好话,冷战的次数越来越多,亲蜜二字,在婚姻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变成了个异常陌生的字眼。   他说他爱她,可是,他怎么敢说如何爱她才是好的?   是要她和他并肩而立,还是让她舒服地做她自己?   他最后还是选了后者,权衡再三,他没有跟她说任何事情。他也不想太正式地告诉她,他已经和徐玲玲分了手了,其实分手不分手都一样,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无法改变,在某一刻,他确实想过要彻底放弃她的事实。   他不要再给她任何压力,他希望她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遵从了她自己的内心。   所以,想来想去,卓阅觉得,大概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少了些缘份,所以,他出现的时机总是那么不对,或者,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无法在她身边。   他想,就这样也可以,他可以陪在她身边,看她轻轻松松毫无压力地和人谈场恋爱,如果她真的爱上了方秉文,那么,就当那是,他因为放弃她而付出的代价。   如果,她最终没有爱上他,那卓阅也希望,她可以像他一样,最后发现,没有爱上他人不是因为自己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而是因为,一直都舍不得抛弃。   那最初的人,那最初的爱。    52-52   卓阅回到宾馆,握着电话想了好久,最后才拨通了搭档老李的电话。   老李也是尤宝珍曾经的同事,他是他们感情一路走来的见证人,同时,也是他们结婚时婚礼上的伴郎。   老李对让他抛家舍业到这边来的要求很是不解,尤其是这个时候,公司刚刚出了事故。   卓阅说:“你先过来吧,过来了我再跟你讲,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这个时候我特别特别需要你在这里。”   这话说得重了,老李的神圣感一下就上来了,当即拍着胸脯说:“行,我们好久没有用过双剑合壁这一招了,正好试试看行不行得通。”   卓阅笑笑。   翌日老李果然坐最早的飞机赶了过来,本来以为是商谈新商业城招商事宜,结果卓阅轻飘飘地扔给他一张地址,说:“你休息好了,就去这里接洽一下VI广告的事情。”   老李差点吐血:“兄弟,我一把骨头了,不用这么培养我吧?”   对于商业策划,他历来就是个门外汉啊。   卓阅说:“没事,你只需要和她叙叙旧就好了。”   她。   老李惊奇,还以为是哪个重要的旧人也在这里发财,可及至见到了尤宝珍,他还是大吃了一惊。是真的吃惊,他进去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把他领到她面前的时候,他几乎都不敢认她了。   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尤宝珍?   他认识的尤宝珍,及肩的长头发,脸上总是懒懒散散什么都没什么所谓的表情,他认识的尤宝珍,哪怕近三十了还像一个单纯的小女孩,于人情世故有着可笑的天真——爱应酬的她便应酬,不稀罕的请她多看一眼也是不行。   但现在的尤宝珍,标准的职场女性,干练的姿态,犀利的目光,连笑容里藏了几分锐利。她看着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而后才笑着说:“好久不见了呀,老李。”   她站起来,绕过桌子过来同他握手,老李呆住,说:“我说,弟妹,怎么是你啊?”   他还是习惯性地叫她弟妹,尤宝珍笑:“怎么,难道你来的时候就没人跟你说我在这里吗?”   “没有。”老李一脸的郑重和意外,脑子却在飞快地旋转,想着卓阅把他送到这里来的真正意图,他不想让他提前知道实情,是否就为了能让他有最本色的发挥?   由此可见,这尤宝珍,定是不像以前那么好忽悠了的。   心里打定主意,老李干脆很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一下他的好奇,两人坐下来后专门仔仔细细打听了她这几年的情况,可惜尤宝珍十分的不配合,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哎,三分运气,七分努力,误打误撞我就做成这样了呗。”   老李环顾四周,说:“你还真成啊,一个人,硬是把这搞得像模像样的啊。”   尤宝珍说:“这个你还真是夸错我了,勉强糊口而已。”   老李还想再讲,尤宝珍却已经生生扭转了话题,问他:“嫂子他们都还好吗?”   话题果断地从她身上绕到了他的身上,卓阅要他找她叙旧,结果,到最后,一餐午饭都要吃完了,叙的还只是他一个人的旧——都是关于他儿子的事情,他都三十六了才得了个儿子啊,实属难得,所以就请原谅一下他好辛苦才做成父亲的喜悦吧。   但是幸好,饭要吃完的时候,老李总算把他老婆四处求医的艰辛、生产时的凶险以及现在儿子的调皮难养都讲得差不多了,他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的,于是很含蓄带了一句:“唉,其实也多亏了卓阅,若没有他最后拉我一把,指不定我儿子就栽在那一场大病上了。”   尤宝珍淡然笑笑。   她不接他的话头,老李毫无办法,只得顶着还算是老熟人的面皮问起八卦:“你们,还有联系的吧?”   尤宝珍的回答依然的滴水不漏:“我现在被委托做你们商业城的VI设计。”然后又说,“你来了也好,你们共事这么久了,比我更了解他的需求,有什么意见请尽管提出来啊。”   老李回头交差,很沮丧地问:“我今日见到的尤宝珍,是那个曾经是你老婆的尤宝珍吗?”   她甚至都不否定他“弟妹”的叫法!只要她否定了,老李想那他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讲讲当初所有人都是如何觉得他们两个是怎么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神仙眷侣,然后离婚又是怎么样的一时意气,卓阅是如何的追悔莫及,有今日的成功完全是事业麻痹,可她不否定,不接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些了!   卓阅毫不犹豫地肯定了此尤宝珍就是彼尤宝珍,接着说:“没事,大家都来日方长。”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表情,老李想,他是不是眼花了?这时候的卓阅真像一年多以前的他,那时候,他找到自己,甩出一张银行卡说,从麦德龙里出来吧,我们一起做最中国的仓储物流。   语气也是如此的平淡漠然,仿佛江山如画,他得到了,却全不放在心上。   不过,仔细一比较,这时候的卓阅少了彼时的那几分悲壮,反倒多了些运筹帷幄此仗必胜的卓然。   卓阅对尤宝珍的心思,局外人的老李一直都看得很是清楚,不过男人之间,你不明说我也就懒得点破,但这种时候,他竟如此用他,老李只好用非常家喻户晓的那句话回敬了他:“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早知今日会劳心劳力再追回她,当初何必逞了一时意气博命分开?   没事也要穷折腾啊,说的大概就是他们这一类人吧。   不过,老李说:“你的表情要不要别那么高深?明说吧,要哥们怎么做。”   卓阅叹口气,说:“你知道什么,就跟她说什么。”   靠,原来是要他担负解释工作,老李很鄙视:“这种事情你自己做岂不是更好?”   卓阅摇头,半晌才苦笑了笑说:“有些话,明明是真的,从自己嘴里出来,是狡辩,从他人嘴里出来,就是真相。”顿了顿问他,“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老李的嘴角抽了几抽,心想这两口子还真是有得折腾,一个越来越奸滑了,一个,又越来越小心了。   人生啊,不知道是时间改变了万事,还是万物改变了时间。   了解整件事情以后,老李不得不佩服卓阅的高瞻远瞩,他让他出现的时间是如此恰到好处——特别是得知无意中竟搅黄了尤宝珍和她新男朋友的约会时,老李更是觉得卓阅这人太过腹黑。   表面上一点也不耽误人家约会,恋爱,其实明里暗里地拿着别人当枪支儿使,使得尤宝珍不得不花大量精力制作他们商业城的VI也就算了,甚至好不容易有次约会了,老李出现了。   老李是打电话给的尤宝珍,他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这边,又有好几年没看见橙子,十万分想念得紧,所以晚上想请他们娘俩一起吃一餐饭。   这个借口,合理合法合据。以前在广东的时候,老李跟他们合租一套房子,他还差一点成了尤橙的干爹,因为老李老婆一直不能生,他都打算认了尤橙这个女儿算数,后来还是尤宝珍她妈妈说,像他这样还没有孩子的,不能乱认干儿子干女儿,否则真怕会绝后,老李这才作罢。但尤橙一岁生日的时候,老李还是大礼相奉。   和老友叙旧,而且对方又是自己前夫的朋友,这时候带方秉文出席,总是不太合适的。尤宝珍只得推了方秉文,但她还是由他送自己到了饭店。老李正好等在门口,见到方秉文,心里不自觉地估量了下卓阅的竞争对手,他脑子里浮上来的第一个词语是,棋逢对手,第二个词语是,生死未卜。 53-53   尤宝珍下车,和老李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低头跟尤橙说:“宝贝要有礼貌。”   尤橙随即乖巧地叫了声“叔叔好”,大眼睛里净是好奇,等大家都坐定了,她附到尤宝珍耳边悄声问,“妈妈,这个男人是谁啊?”   噗哧,尤宝珍忍不住笑出声来,尤橙最近对男女的叫法,性别之分已经颇是明显,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她还跟她说:“妈妈,今天有个男子汉站在那里看我玩玩具。”   尤宝珍当即笑到崩溃。   如今这个“男人”的叫法,应该算是文雅很多了。   老李也听到了,大笑,说:“橙子,你不记得我了呀?我是你干爹。”   “哦。”尤橙点头,接着又问,“那干爹是什么东西?”   ……   老李和尤宝珍皆又是一轮大笑。   有了尤橙,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就亲近了起来,回忆也瞬间变得温暖。尤宝珍日间在公司里的客套也收敛很多。等菜上桌的时候,尤橙一门心思地玩老李送她的一套袖珍娃娃。趁着这个空档,他总算找到了点叙旧的气氛,并就着这气氛讲了许多以前的事情,老李是聪明人,因为有所图,所以他知道如何把两人之间的谈话弄得真诚无比。   老李无所顾忌的回想,让尤宝珍一下就想到她刚毕业那会,进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老李。他比她先去两个月,又比她早工作几年,当时她很多东西都不懂,开个会议不知道要提前准备些什么东西,连开个电脑都搞不清楚插座放在哪里,老李看不过去,手把手地教她,实实在在地照顾着她,像照顾一个不适应社会的小妹妹。   现在,不适应社会的小妹妹已经被这个社会锤炼得百毒不侵了,老李看着她,眼眶有点红:“一个女人在外头闯,有多难啊?你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的苦。”   尤宝珍叹:“白手起家,有谁是不辛苦的么?”   老李说:“也是,我和卓阅开始做商业物流的时候,最辛苦的时候,两天都没有正经吃过一餐饭。”总算把话题绕到卓阅身上了,他及时问:“说到这里,我能不能问一声,你还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尤宝珍望着他,浅笑:“扯了半天,老李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一茬啊?”   老李说:“坦白讲吧,我就是为你们两个惋惜,以前是多好的感情啊。”   “多好的感情也都会变的。”尤宝珍凝眉,“再说了,他现在有了新女朋友,你这样又来替他说合我们,不觉得很对不住人家小姑娘吗?”   “他们早分了手了。”老李说,“卓阅也是混人,明明不爱人家,还要跟她不清不楚地扯上一段。所以,你不原谅他,我能理解。不过,我直觉地相信,你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不然,卓阅也不会抛下自己的事业不要,跟王敏生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搞什么商业城。”   尤宝珍沉默。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卓阅来这边发展新事业她还有点意外,那么现在,听到老李说他和徐玲玲分了手了,她基本也能肯定,他做那么多,或者不仅仅只是为了尤橙,而是确实有了那么点想复合的意思。   但她还能怎么做?她只好说:“那他还真是费了心了。”   老李对她的态度很不满:“宝珍你不实在,我们是老熟人了,你还跟我耍这种小花枪。明说吧,你是不打算再给他一点点机会了?”   尤宝珍正色看着老李,心想也是该作个了断的时候了,她想了想,慢慢地说:“老李,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妨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和他,都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你们之间有橙子,有过去,有感情啊……”   “老李。”她打断他,“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不可能只靠着感情生活一辈子。而且,”她自嘲,“你确定他知道爱的是怎样的我吗?刚离婚的时候,我真的是恨死他了,恨得我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我跟你一样,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离婚,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了我。可是最近,我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反省我们的过去,我发现,与其说那时候我恨他,还不如说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放弃了自己,恨自己那么不爱惜自己,他妈妈说得对,我怀孕又流产,我就业又失业,我人生过得糊糊涂涂昏昏暗暗,其实都是我自己找的,流产是因为我自己不要,是因为我自己不注意,是我自己纵容了他,一次又一次让意外发生。老李,你知道吗?和他在一起,我真的挺辛苦的,因为爱他,努力地想达到他要的标准,努力地去做他要求我做的事情,可是,老李,那不是我自己。离婚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你还能指望谁来疼惜你?”   “对,现在他或许是有了那么点想复合的意思了,可是,他现在爱的人还是我吗?以前的我,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对人生没有大的追求和奢望,不过是想爱自己的人多陪在我身边罢了,但是,那才是最本色的我,他爱那时候的我吗?在我们最落魄的时候,相看两生厌,他放弃了我!现在,当我抛弃了最初的自己,有了一点价值的时候,他又说他爱我了,你不觉得,这太讽刺也太让人心寒了吗?”   最后,她认认真真地问老李:“所以,如果我们真复合了,这一道坎我们要怎么过去?”   再面对他,她要怎么才能走过去?她的不平和委屈,她的愤怒和怨恨,她这些年里一个人承受的痛苦和煎熬,难保不在以后的日子,再一次发酵酝酿成分开的导火索。   “我真的想轻轻松松过余下的日子了,到底爱不爱没有关系,重要的是,陪在我身边的那一个人,他的过去,都是和我没有关系的,我们认得的,我们记得的,只是我们现在和以后的。”   至于过去,他给她一个孩子,也便够了。   老李原原本本地把这些话讲给卓阅听,同时劝他:“我看算了,她看上去真的挺决绝的,现在过得也挺好,新男朋友看着也不错,你就死了心认命当个前夫算了吧。”   最后一句话,大丈夫何患没妻,他忍住没说,实在也是说不出口。他有时候也会去卓阅家里吃饭,卓母提到尤宝珍,最后总是一句话作总结:“她就是舍不得跟他一起吃苦。”卓母嘴里的尤宝珍,浪费、奢侈、不会当妈,又不负责任,一身毛病,贪图享乐和富贵。尤其是后来,他跟卓阅一起做公司,他看他经常熬夜到天明,需要把自己整得很累很累了才能睡得着觉,他心里,也是鄙视过尤宝珍的,有哪样的女人,会在丈夫正创业最艰难的时候选择离开他?   可是,今天听尤宝珍那么一说,他又觉得,她也并不是不可原谅的,她的离开也是情有可原的,卓阅也并非是毫无过错。   卓阅听到那些话,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他脸上的神色连老李都不忍猝睹,那是一不小心失去了此生最珍贵的东西时的伤感,既有着追之不及的凄然,也有着痛彻心肺的懊悔。 54-54   对卓阅来说,尤宝珍的那一番话对他的冲击,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   他也是第一次问自己,他爱的是哪个时候的尤宝珍,是现在终于可以跟他携肩并立的她,还是那个将所有幸福和期望都压在他身上的她?   入夜,他一直在她家门口等她。尤宝珍回来得不早也不晚,九点半,刚刚是读书的孩子们开始入睡的时候。   尤橙出了电梯,嘴里还在讲着美猴王的事情,看到卓阅,抚着额头一副很头痛的神情说:“唉呀,爸爸你是没有带钥匙吗?真是伤脑筋啊!”   很小大人的口气,如果换在平常,他一定会忍不住由衷地笑出声来,但现在,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是啊,的确是伤脑筋的事情。”   爸爸都找不到回家的门了。   尤宝珍被尤橙的话逗得笑了一下,也就是这笑,这笑比她看见他出现时淡漠的表情更让卓阅觉得恐慌,以前如果他们吵架了,任凭怎么逗她,她都是绝对不会笑一下的,除非她气消了,不在乎了。   他望向她,她却垂下头在包里翻钥匙了,然后拿着钥匙径直越过他打开门。尤橙换鞋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对他说:“先坐一下吧,我给尤橙洗个澡。”   她都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也已经做好了和他坦然相谈的准备。   卓阅不自禁地有点紧张。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台风刚过的夜晚,她心情不好,不想理他,他就死皮赖脸地追到她宿舍。帮她打扫卫生,给她端茶倒水,她坐在床上晃悠着脚丫子一边啃苹果一边平静地看着他忙来忙去。   墙角的水都给他清得差不多了,连房间里的死角都被他抹得油光发亮,他再找不到一点点事做了,抠着玻璃上最后一点不干胶渣子的时候,他很紧张地想,如果她还是不理他,他该怎么办?   尤宝珍终于坐下来了,卓阅便以这段回忆做了开头。   她皱眉望着他,或者是有点奇怪他还会记得,也或者是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会提起这段事情。卓阅笑了笑,说:“其实,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当时我甚至很灰心地想过,如果我回头,你还是什么都不说,我一定会丧气走掉。”   不过,好在,他没有走成,也好在,他走到门口准备丢掉积满手心的垃圾的时候,尤宝珍问他:“在这个时候你追我,就不怕我仅只把你当成一个替代品吗?”   她一开口,他的情绪一下子就提了上来了,他立即回答她说:“我不怕,因为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尤宝珍撇嘴,这一句曾让她无比动容的话,在他此时意外的表白面前,竟无端端有了丝讽刺的味道。   你看,原来他从一开始对她就不是足够坚定的。   卓阅没理她鄙视的表情,顿了顿缓缓开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自己那时候的那点小心思而感到不安,因为我觉得我在某一刻对你的态度不够坚定。可现在,我忽然明白了,那不是放弃,也不是我不够坚定,而是我确实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我可以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但是我却没办法在你看似最不在乎的时候亲口告诉你,我是如何如何喜欢你——宝珍,你明白吗?离婚的时候,我痛得不会比你少,但是你从始至终都是那么平静而冷漠,你没有说一句抱歉的话,甚至对于那突然离开的三天一句解释也没有……当然,”他打断她,“我不是追究离婚到底是谁对谁错,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段时间我们经常吵架,我和你一样疲惫,也和你一样,会感到绝望,我绝望是因为未来真的一片茫然,我看不到我能给你的幸福摆在哪里,而你的态度让我觉得,你等我说那句话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   “宝珍,现在说这些话可能有些假,可当时,我是真的很想很想你留下来的。我一句话也没有就让橙子跟了你,我没有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我承认,我是想用橙子牵绊住你,我也承认,不给你全部的钱,是想你辛苦的时候能记得一下我的好……你走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背后跟着你,我看着你买票,进站,离开,我等着你回头,我想只要你回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跑过去,把你再拉回来,但是你走得那样急,那样决绝,不要说回头了,你连一个停顿都没有。”   “我原来跟我爸有很多很多话讲的,在外面的时候,电话一打经常就是一两个小时,可你离开后,我跟他们每一次的讲话都不会超过三分钟,因为每次一看到他们我就会忍不住想起你,我伤心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埋怨他们。”   “你问我爱的是哪个时候的你,宝珍,我最爱最爱你的时候,你也是一无所有的,刚刚毕业,心里面还装着一个你读书时候的男朋友,可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因为我爱你,我知道我自己爱你就可以了。我尽力促使你成长,我努力地想你找到你自己人生发展的方向,不是我想你能跟我站到一起,而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着你了,你可以照顾你自己……让你一次又一次怀孕是我的错,可那也是我自己的孩子,你每一次决定不要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痛你知道吗?我甚至认为,是你一直都没有真的爱上我,所以,连为我生一个孩子,你都不愿意。”   卓阅说到这里,尤宝珍想自己应该讲些什么了,可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贴身的ARMANI,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大概在外人眼里,一看到他,脑海里定会不由自主闪过一大串优美的形容词,比如睿智、尊贵、大气、高雅、稳重、成熟……但唯独没有想过,他也会有如此颓废而绝望的时候,眼里闪着隐约的泪光,俯低了姿态跟一个女人说,他爱她。   倘若换作以前,她一定会感动得要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你,我爱你。”然后义无反顾地投入进他的情绪里去。   可此时,她却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他,没有特别的感动,也没有更多的怜惜,她反倒觉得有一点点无聊,像是看电影时,预告片里面说是喜剧,结果看下去,却换成了很狗血的大虐悲剧。   他说起的那些事情,件件桩桩都是真实的,一个人想起来的时候,她会感到它们还带着那时候的温度,但一从他嘴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反让她觉得越发的遥远了。   她想自己实在是太超脱了,所以,用了点力气,她终于还是憋出了一句话,她问他:“卓阅,你说,是我以前做得太失败了还是你根本就没注意,我究竟有多爱你?” 55-55   卓阅抬头,眼里有希冀的光,既然有很深很深的爱,为何就不能够再回头?   尤宝珍叹息,好吧,既然要谈,不如就彻底敞开了去吧:“说到离婚,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无缘无故跟你妈妈发脾气,无缘无故地离家出走吗?现在你问我这些,我承认,我有错,你妈妈年纪大了,很多观念和我不一样这很正常……那段时间我们压力都大,所以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其实一冲出家门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但是我在街上溜达,却看到了你和一个女人很亲密地坐在麦当劳的餐厅里……”   “和一个女人,还很亲密?”卓阅皱眉。   “你看,你果然忘了。”尤宝珍自嘲。   卓阅说:“离婚以前,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连想过都没有。   “我相信。”尤宝珍微笑,眼里有了一点温柔的意味,也许他们只是一起看些文件资料,偶尔不小心坐得亲密了一点罢了,这种不小心必须是以卓阅根本就心无旁婺毫不在意为前提的,否则他一定不会忘记,但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不是它是不是事实,而是那件事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其实从未相信你会背叛我,可理智是一回事,行动却又是另一回事。回家那么长时间,我们吵架的次数远远超过了我们之前在一起那么多年的总和。在彼此的眼里我们都看到了疲惫,也看到了厌烦。我觉得害怕,我害怕我们会不会就这样吵着吵着把感情完全吵没有了。我觉得我需要冷静,所以我去了火车站,我买了去北京的火车。我在路上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我问自己,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我想来想去,想明白了或许离婚会很痛快,但那确实不是我想要通过吵架来达到的目的。”   “所以,我开始检讨,我开始反省,我总结自己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想如果我回去了,我一定不会对你再随便乱发脾气,我一定设身处地地多站在你父母的位置想一想,理解你,理解他们,做一个好老婆,好媳妇……可是,”她苦笑,在火车上的时候,她想过她回到家后的很多种情景,比如因为她无缘无故的“失踪”家里面的人可能会恼怒会生气会担心会埋怨,她都想好了,不管他们怎么说她一定会认认真真地道歉,然后非常真诚地和卓阅来一次长谈,把所有彼此之间的想法和意见都消化掉,可结果,“我回到家里,一切都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了,你一句也没问我这三天到哪里去了,甚至连生气都没有,你只是很平静很漠然地跟我说,‘我们离婚吧’。”   我们离婚吧,很长一段时间,这五个字,如一段甩不脱的恶梦,将她牢牢魇住。但其实,可怕的不是这五个字,而是说出这五个字的人所用的语气和表情,那般决然,那样的不可挽转。   尤宝珍说:“我对你妈妈,很抱歉,真的。尤其是当我知道她被我气得昏倒住院的时候,我除了抱歉,还有恐惧……你是那么孝顺的人,我知道你可以容忍我任何事,但是却绝无法容忍我对你父母不敬,我想你一定是对我失望透了,你父母对我的感觉也一定是糟糕透了……那一刻,不止是你,就是我,对留下来还能不能跟你白头到老一点信心都没有,所以我再道歉还有必要吗?不如就让你认为我无可救药了,不如,就这样散了算数。”   她摆摆手,打断他想说的话,“我也等过你来找我,在老家,我天天做梦都梦见一睁开眼就看到你跑过来了,但是整整三个月,不要说你人,就是一个电话你也没有打过来。”说着她又笑了笑,“不过卓阅,虽然一直说要恨你,可其实我知道,潜意思里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你。或者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女人,我也有错也并不是完全就值得人同情,所以我从不教橙子忘记你,因为我知道,不能在她身边陪她不是你的错,这或者,算是我离婚以后可以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去找过你。”卓阅说。   尤宝珍语气很淡:“半年以后,对吗?”半年,世事易变,三天都可以天翻地覆改天换地了更何况是半年?她微微叹息,“你看,其实回头想想,我们之间的时机从来就没有对过,你爱我的时候,我刚刚才跟别人分了手;我认真想好了要好好爱你好好对待你的时候,你却跟我说离婚了算数;我等你的时候你没有出现,我决定放弃你了你又过来找我来了……卓阅,如果没有感情,这顶多算是阴差阳错,如果不幸有了感情,那也只能说是,有缘无份……有缘无份呵,既然是这样了,很多事,就强求不来了。”   卓阅只得沉默,他是真的被她说到无话可说了。虽然他隐约地明白,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是至少目前,他想不出更好的,能说服她的理由。   光凭爱吗?爱是一把双刃剑,它会被磨损,也会不禁意地被打了折扣,所以没有谁比他们更明白在现实生活面前,它的苍白无力。   离开的时候,到底不甘心,卓阅说:“宝珍,现在我们可以重头开始,我们可以让时机完完全全都对得上了。”   “但是,”尤宝珍倚在门边,声音很无奈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已经接受方秉文了啊。”   “他不适合你。”   “那么你适合吗?”尤宝珍笑,“我是个傻女人,如果我再跟你在一起,我一定会不停地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了河里,你是会先救她还是先救我?”   卓阅说:“我先救她,如果你死了,我就跳下去陪你一起死。”回答完,这个问题终于也让他找到了反驳的余地,“宝珍,你不能这么想,他们是我父母,那是没得选择的东西,是我必须尽的责任和义务,失去他们,我会痛不欲生;而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虽然可以选择,但你却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了你,我将会生不如死。”   尤宝珍听了,调侃:“可这些年,你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宝珍!”卓阅皱眉,叹气,“你一定要这样吗?”   “好了好了。”她安抚地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跟你说真的,也许我现在还不够喜欢他,但是,和他一起,我很放松,也很开心,而且更重要的是,卓阅,跟方秉文在一起,我不害怕。”   我不害怕,卓阅,你又明白我的意思吗?   因为爱得不够多,因为期望不太深,所以,我不害怕会受伤,也不害怕会不幸福。 56-56   这或者是尤宝珍和卓阅离婚前后第一次这么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谈。   是真的和谈,因为谈话的时候气氛是愉快的,谈完以后,她整个人都是放松了的。   尤宝珍不禁回想,离婚前面那段日子他们干什么去了?如果他们能够坐下来,从容地给对方一点申辩的时间,给对方多一些宽容和理解,是不是今天,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也或者,时间还是会磨灭幸福,但是至少,不会让她和他都过得这么辛苦。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守到情淡了再分开,和还在情浓时舍弃,哪一个更令人伤感。   一个人躺在床上,尤宝珍反反复复想卓阅说的那些话,那些话一遍一遍煨过来煨过去,居然将她的心捂出了一点热乎的意味。   她伤感地想象,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牵着女儿的手孤单的离开的时候,卓阅一直都默默地陪在她身后——多么偶像剧啊,可惜那时,她的心里堆积的只有满满的伤心和悲凉,所以一心只想着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何曾还敢再回头?   真是悲凉呵,他们相爱的时机,从开始到结束,居然从来就没有对过。   不过,尤宝珍说完那些话,心里却是平静极了,坦然极了。活到这么大岁数了,这也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清醒地看清自己,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以后她到底要一个怎么样的生活。   和卓阅在一起的时候,她一心一意地向往,这个男人会给自己一份安定,这个男人会成为她此后一生的依靠和屏障,她信任他,她依赖他,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也会放弃她;离婚以后,带着尤橙一个人在这城市里打拼,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用自己的手,让女儿过上富足而体面的生活。   这里面,唯独没有她自己,她只是一个依附品,先是依附卓阅,然后是依附着女儿,她忘记了自己也是人,也应该有享受和享有幸福的权利,甚至于,被世俗所影响,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得到世人眼里所谓的圆满了。   可卓阅的话,忽然又让她圆满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她现在已经知道,她爱过的那个男人,没有想要过轻易地放弃她,也许走错了路,但她当初,总算没有爱错了他。   能够爱过不后悔,也是一种幸运。   心里积压许久的话,终于都说出来了,尤宝珍无比轻松。这种轻松让方秉文再见到她都有些意外,她问:“宝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今日的你,特别的意气风发。”   尤宝珍装傻,睁大了眼望着他:“啊,有吗?”   那个样子,无辜而顽皮,三十多岁的女人了,不自觉居然还是有点十几岁小女孩的天真。好像是一夕之间,她身上原有的沉重感都一扫而空了。   方秉文失笑:“你连表情都温和很多了呀,说一说,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了?”   尤宝珍笑,她倒是想说,问题是她该怎么跟他讲呢?关于卓阅,关于她对卓阅的感觉,关于她和卓阅的那一场谈话,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得。   想了想,她三言两语打混了过去,只问了他一个比较切合的话题:“怎么才能知道,现在遇到的人,是对的时机上遇到了对的人?”   方秉文嘻嘻一笑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正在问我会不会是你的那个MR.Right?”   尤宝珍说:“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方秉文于是敛了神色,很认真地想了一想,说:“如果想知道时机对不对,很简单,双方都是单身,都需要或者说也都渴望要一份安定;要想知道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对的那一个,也很简单,问一问自己,他能给你要的那种安定吗?”   方秉文回答了她后一个问题,他说:“尤宝珍,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很平静,那种平静,就是一种极慰贴的舒适。在我们这个年纪,心灵的舒适度,应该要远远超过激情的浓度。”为此,他打了一个相当形象的比喻,“一个人的时候是租房子过活,而找到那个人了,就是住进了自己的住房,是相当程度的安心与放心。”   他问她:“尤宝珍,你对我安心吗?愿意放心吗?”   尤宝珍怔怔地望着他,心想,他怎么能这么透彻地看透了她的内心?是的啊,她现在所求的,也不过是一分安心。   安心地避挡俗世流言的伤害,安心地继续她以后平静的生活。   激情和爱情,她想拥有,然而,如果要很辛苦才能得到,她宁愿放弃。   不过,她也没有正面回答方秉文的问题,因为,她跟他在一起,很愉快,但是,他却没法让她安心。   因为他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儿子会不会敌视她的存在。   每每想起这个,她便有些头疼,再婚本可以是很简单的事,但如果牵涉到两个孩子,就会比四个老人还要复杂。   然而,方秉文不是那么容易就让她混过去的人,在他坚持想知道的事情上,他有一种罕见的执着,一日没知道结果,他会日日来问你同一个问题。   尤宝珍有时候也会让他搞到好烦,于是就说:“方秉文,你为什么就不能当作我已经回答了,或者你懂的?”   方秉文笑,有点耍赖般地说:“我不懂,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懂呢?难道你不知道,很多误会其实就是因为自以为懂得对方的心理才造成的吗?”   一句话,让尤宝珍再度沉默。   她想起她和卓阅,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者,就是因为很多时候,她以为他会懂得她的心思,他以为她会明白他的苦心。   结果,谁也无法理解,谁也不能懂得。   方秉文拉住她的手,说:“宝珍,我希望我们都坦诚一些,有什么就说什么……虽然我很想你能成为我身边的那个人,可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不合适,也请坦诚地告诉我。”   尤宝珍看着他的眼睛,严肃的时候他是如此严肃,充分地让你感觉到他的真诚,活泼的时候他又可以适时地幽默一下,让你不用为那么严肃的话题感到尴尬,这样的男人,尤宝珍想不出不合适自己的理由。   “放弃你,我又怎么会舍得?”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几乎没通过大脑,等她想收回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于是生生看到方秉文脸上浮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一下拥过来,用力地抱住她,车厢逼仄,他的笑容是如此耀眼,怀抱是如此温暖,她闭上眼睛,唇边温热袭来,方秉文吻住了她。   尤宝珍第一个感觉,他的气息如此陌生,烟味混合着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和卓阅的味道是如此不同,卓阅是清新的,不带一丝杂质,是阳光般的温暖和纯净。   她隐约有些失望,可到底没有推开他。睁开眼睛,不禁意却看到车子正前方,正大喇喇摆着小敏那张惊讶之极的脸。   尤宝珍几乎是吓得一个哆嗦,从方秉文怀里钻了出来。   方秉文也被前车窗上印出来的那个大脸唬了一跳,心想哪里有这么不懂事儿的女的呀,人家在亲热呢,她摆一张电母脸出来也不嫌雷人?   小敏自己是没这种感觉的,她只是深深地被尤宝珍刺激到了。但她到底是法院出来的,什么场合都见得多了,因此打搅了人家好事还可以老神在在地等尤宝珍钻出车子来。   方秉文这才知道原来二人是老相识,于是也下车打了个招呼,说:“你好,我是方秉文,宝珍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咬得很重很欢乐。   小敏斜了尤宝珍一眼,打了个哈哈说:“幸会。”   尤宝珍怕他们两个凑到一起耍宝,因而赶紧推方秉文走:“你先回去吧,回头电话联系。”   方秉文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小敏一直盯着尤宝珍。   尤宝珍也学她刚才那样,打了个哈哈,说:“唉,今日出门大概忘了看黄历,这种事也给你撞上了。”   小敏瞪她:“别转移话题,自己交待吧。这么大个事了,都没打算通知我!说吧,要不是我今天碰巧过来,你是不是打算结婚了再告诉我你有男人了呀?”   “哪能啊?”尤宝珍耍贫,搂着小敏往自己家里走,“这不二春嘛,我想低调一点。”   她的确是想低调一点的,但是,事与愿违。   方秉文的事还没有跟小敏交待清楚,一开门进屋,里头还坐了一尊大神——前夫卓阅。   尤宝珍,你丫玩劈腿!!!心里头,小敏看到卓阅后,默默地呐喊了。   57-57   卓阅正在帮尤橙吹头发,看到她们一起进来,先息了风筒和小敏打了个招呼,礼数很是周到。   小敏看一眼尤宝珍,尤宝珍很无辜地回视她一眼。   卓阅的样子,像是这个房里理所当然的男主人,但是他毕竟不是男主人,给尤橙都安置妥了以后,他跟尤宝珍交待:“橙子的作业都已经做完了,今天晚上已经看过几集《美猴王》了,老师说明天晚上会过来家访。”   顿了顿,见尤宝珍没什么话说,他起身,穿衣,告辞,开门走了。   小敏看着合上的门,说:“靠,你前夫多么意气风发的人啊,为什么他刚才离开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很凄凉?”   尤宝珍默了默。   事实上,她也隐隐觉得有点感伤。这几日,他日日去接尤橙放学,然后教她做作业,陪她看电视……尤宝珍乐得轻闲,干脆撒手不管,由得他去。   她本是想看看,他能做几日的好父亲。   但每一次他这样离开,她又觉得莫名其妙的伤感,莫名其妙地甚至有一点点,于心不忍。   尤橙正在吃小敏给她带来的披萨,这时候忽然插话进来说:“爸爸又走了?他怎么天天这么晚都出去啊?真是伤脑筋!”   真是伤脑筋,最近一段时间,让尤橙伤脑筋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小敏今日是过来借宿的,其实也是躲账。尤宝珍曾经说过她,牌桌上有一天赌大了,小心把自己也输出去。   小敏在外面晃荡到现在,那个人据说还堵在她家门口,无奈之下只好暂避到尤宝珍家里来。却没想会遇到这么劲爆的事情,先是撞破她和方秉文的KISS,接着是发现她又藏“娇”家中。   好不容易,尤橙睡觉了,尤宝珍闲下来了,小敏哀怨地感叹:“尤宝珍,你说这世界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尤宝珍大惊,小敏一向乐观,虽然讲话抽风,但从不怨天尤人,忙问:“怎么了?”   小敏说:“你都离过婚的人,居然还能有男人给你左右逢源,我还好好一单身大闺女呢,不要说逢源了,连春天都好久没逢到了!”   尤宝珍失笑,否认说:“我没有左右逢源。”   “楼下那个,还有你前夫,这不是逢源是什么?”   “卓阅,他不过是忽然省悟想做一个好爸爸。”   小敏不信:“你们没有关系?他对你没有意图?”   尤宝珍默了默,承认道:“有。”   小敏啧啧嘴:“我就说了,他走的时候看上去怎么那么失落,那小眼神那个哀怨哦~~不过他也真无耻,不是还有个娇滴滴的徐玲玲么?就不要了?”   尤宝珍再度沉默,和小敏谈感情,十回就九回让她讲得无话可说,有时候,明明你愁肠百结思绪万千缠绵悱恻,她都有本事给你弄得哭笑不得有口难言。   小敏却不管她心里想什么,继续高谈阔论:“我觉得你做得好,他一招手我们就要回头么?甩都不甩他,哪里凉快哪待着去吧!不过,”她转了转话头,“底下那男人有钱么?他开的什么车,我只看你们两个打啵去了,都没注意这一档子事了……”   尤宝珍干脆打断她:“你这回又输了多少钱,还让人家堵门口了?”   一句话,很成功地挡回了小敏的所有问题,她立即黯淡了一张脸,苦哈哈地说:“别讲了,我觉得我被人下了套,哪有我那手气的啊,一晚上光输不赢。”   “一句话,你输了多少吧。”尤宝珍倒也干脆,如果是几千上万的,她都可以帮她。   “啊,不是钱的事。”小敏搓搓手,颓丧着脸。   尤宝珍还想再问,小敏死活都不肯再说了,问得烦了,她恼道,“你诚心不让我在你这里睡是吧?”终于聪明点了,看着她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刚刚是想转移话题啊?”   尤宝珍很想问她:“你老是在法院工作的吗?法院的小法官生活逻辑都这么差的吗?”不过她也没这胆子跟她挑明了讲,打了哈欠笑笑说:“哪有啊,不就谈了个朋友么?这本来都不算什么事儿……”   身边朋友谈恋爱了果然不算什么事儿,因为比起这个,还有更值得小敏注意的问题,她一脸悲愤地警告尤宝珍说:“谈恋爱可以,跟谁都行!但是不许这么早结婚,你要是二婚都结在我前头,我妈非碎了我把我重新塞进肚子里去重造一遍不可!”   尤宝珍:……   尤宝珍觉得今天晚上的小敏特别的神神叨叨,而且还是那种神经极度过敏非常崩紧的神叨。她想,也许是那个要债的人把她给吓到了。   小敏好赌,赌性也大,好在分寸还是有的,这一回,只怕真是被人下了套了,但她死活不说,想来应该是认为还没到要朋友为她插刀的地步。   但应付这时候的小敏还是很耗精力的,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问你什么奇怪的问题。   比如这会,尤宝珍几乎都可以看到周公在跟她招手了,小敏突然一脚把她踢醒,叫她:“尤宝珍?”   尤宝珍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小敏再踢了她一脚:“你要睡了?”   尤宝珍再“嗯”。   小敏再踢,说:“哦,那你交待完这最后一个问题再睡吧。”   尤宝珍:……   很久以后(汗,其实也没多久,就是当尤宝珍清醒地瞪着眼珠子望着天花板体味长夜漫漫,而小敏在边上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尤宝珍才明白,原来她洪小敏,真的一点也不小白,也一点也不抽风,她只是深深知道什么时候才逼得出什么样的供出来。   她很想也一脚把小敏踢醒,奈何人家睡功无敌,踢她一脚她当你是痒痒挠,翻一个身又睡着了。   小敏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尤宝珍,你觉不觉得你算做得很矫情了?我是不待见你前夫啦,但是你这样,断又没断个彻底,对谁又是公平的?   这是她说过的最犀利的一句话。   尤宝珍就是被这句话完全弄清醒了的。   她自以为理智,允许前夫这样堂而皇之地出入家里,随时随地实行他做父亲的权利,但是,这对谁又是公平的?   无意之中,潜意识里,卓阅似乎成了她最后的一条出路。   如果方秉文不算合适,如果再嫁不好,留着卓阅在这里,未尝就不是一个好后备。   卓阅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于是,她等于间接地给了他以希望。   而方秉文呢?自始至终,她只是把他看成一个考虑结婚的对象——因为再找不出跟他条件相当又肯要她的男人了,她没有把他当□人,她甚至于心底里面,都是的排斥和抗拒去爱他的。   小敏说得对,有意无意地,她左右逢源了。   卓阅回到宾馆,老李还躺在床上看电视。   见到他,有些诧异:“今天这么晚,我还以为你睡在那边了。”   卓阅口气淡淡的:“没有,她今日回来得晚。”   老李说:“哎~~真是服了你,我要是你,干脆直接拉上床,圈圈叉叉了她再说话,老夫老妻了嘛,哪里要玩那么多迂回曲折。”   卓阅笑了笑,心里却在想,方秉文有一句话说对了,分开之后,如果有一个人又想回头,那么一定是错得最多的那一个。   所以,他不是一个好老公,但是很显然,老李会这么说,不是好老公的也不是他一个。   但为什么,只有他把她给弄丢了?   因而,他问老李:“你和嫂子闹矛盾了,难道都是把她拉上床了事?”   老李撇撇嘴说:“那当然,不然她废话特别多,一上床,什么话都没有了,什么牢骚都成浮云了。”   卓阅再问:“那问题就能解决了吗?”   老李摸摸下巴,笑得有点尴尬:“呵呵,当然,事后解释和安慰还是要一个的嘛,不然问题不就永远成为问题了吗?”   卓阅沉默。   那天晚上,当尤宝珍睁着眼睛在考虑公平不公平的时候,卓阅也睁着眼睛在想,他是怎么一步一步把尤宝珍弄丢了的。   好象,他真的从来没有跟她解释和安慰过,每一次,烦恼来了,矛盾来了,他只是强行地把她压在身下,看着她软下去,看着她臣服在他的征服里。   他曾经以为,女人的心灵是和身体一起臣服的。   因此,当她绝望地问自己“卓阅,你觉得你真的很了解我吗?”的时候,他还依然可以很自信地说:“当然,我们一起生活了也有这么多年,你动一动手指我就知道你要什么。”   现在,他终于明白,其实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去了解过她,因为他甚至一直都以为,他爱她,比她爱他的要多很多,所以,她才可以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漫不经心毫不在乎。   而事实上,一个女人,敢于把最漫不经心最不经修饰的自己展示给对方,只是因为,她是真的很相信他,相信他,在面对最平凡普通的自己时,还能够不厌倦,不抛弃。   不苦心经营自己,只是想把注意力多放在自己爱的人身上。   是的,曾经,她爱他,就像她全副身心地爱女儿,爱到,忘记打扮自己,修整自己。   他想,那时候,她果然,是爱他比爱自己要多的。 58-58   一想到这个,卓阅立即又觉得精神百倍了,他又可以拿出淡定的姿态,和老李说:“没事,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日子还长着呢,他也就未必已经毫无了希望。   只是,这希望破灭得却又如此之快。   当他再一次去接尤橙放学的时候,却被告知,尤宝珍已经提前把女儿接走了。   他赶到家里,尤宝珍还没回来,打她电话永远都是一个呆板的女声在告诉他:“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已关机。”   他隐隐觉得不妙。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晚上尤宝珍她们回得很晚。晚得卓阅以为她带着女儿跟方秉文私奔去了,晚得他第N趟到她家门口的时候他捏着电话想直接问方秉文要人了,可是,就在这时候,尤宝珍带着女儿施施然地出现了。   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冒火了,也没理尤橙的撒娇,盯着尤宝珍问:“你接走孩子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尤宝珍看着他,心想这样的卓阅才是正常的吧?眼里冒着火,不耐烦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坏脾气,她细声细气很平静地说:“我带孩子出去,应该还用不着跟你来报备吧?”   卓阅愣了一愣,她的表情有点戏谑似的冷漠,意识到什么,他一下就蔫了,低下头去讨好地跟尤橙说:“宝宝诶,爸爸等你们好久了。”   鉴于他刚才没理自己,尤橙也没给自己的爸爸好脸色,哼了一哼摆着表情说:“等我们干什么呀?爸爸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回家吗?”   童言无忌,卓阅给女儿刺得无话可讲。   尤宝珍趁他们对话的当头把门开了,尤橙率先跑进房,卓阅在她身后解释说:“宝珍,其实……我就是打你电话不通,我担心。”   尤宝珍心想,前面那么久,天天没你电话问候,我们不也好好地过来了?叹一口气,她并没拿话刺他,只是说:“要不进来坐一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若换作以前,卓阅不用她讲就自己跟进门去了,但今天,他的全身细胞都在告诉他不对劲,于是赶紧说:“今天就算了吧,好晚了,你们早点休息。”   尤宝珍说:“没事,几句话而已,担误不了你几分钟。”神色少有的坚定而诚肯,“可以吗?”   卓阅叹息,望着她,用和尤橙讨饶时一模一样的可怜兮兮说:“一定要讲吗?”   尤宝珍转开眼睛,点了点头。   是真的几句话,但却不是几分钟的事。   事情是一桩一桩来的,首先进门第一件事,尤宝珍得给嚷嚷着好困了的尤橙洗澡,然后陪她睡觉,大概也是忽然发现这种情况下要谈话可能得等到很晚以后了,尤宝珍流露出让卓阅先走的意思。   奈何尤橙今日很兴奋,她早忘了门口之仇,还在准备洗澡的时候,就左手拉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以十分满足的神情说:“哎~~爸爸今天不走了吗?那我是宝宝诶,我要睡中间哦。”   她很迅速地就把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定了位,并且不容这种地位发生变化一定要将之固化。   尤宝珍只好由着她,忍了卓阅,陪女儿躺在床上,开始讲尤橙看了一百遍又听了不下几十遍的孙悟空的故事。   尤宝珍讲故事,基本上都是天马行空胡编乱造离故事真相十万八千里的。但这也是卓阅第一次听尤宝珍给女儿讲故事。虽然是和衣躺在床上,虽然离同床共枕还有些距离,可是,躺在另一边的卓阅,听到尤宝珍用温和柔软的声音绘声绘色地给女儿讲稀奇古怪的故事的时候,他忍不住心怀不轨地想,女人到了床上果然是不一样的,刚才还拒人千里之外的尤宝珍,这时候,却在他耳边轻言细语着。   当然,前提是,他得自动忽略掉那些话里的童话意味,同时,要忘记他和她之间还隔着一个小电灯泡,并且,一定要催眠自己,她温柔温和的目光,看着的不是女儿,而是自己。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曾经他拥有但又被他舍弃了的温情,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上那长久以来缺了一个口子的地方,又缝上了,有液体温热地在其间流动,抚平了一直以来隐隐的心痛。   他几乎都要睡着了,遗憾的是,尤宝珍最后还是把他叫醒了来。   他闭着眼睛想装睡,结果尤宝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你弄脏我的床了。”   听在卓阅耳里,简直是一语双关!再没法赖下去,他睁开睛睛打了个哈欠说:“啊呀,我都要睡着了。”   尤宝珍似笑非笑地望一眼他。   卓阅跳下床,尤宝珍先出了卧室,坐在客厅里等他。她穿了睡衣,外面随便地披了件棉袄,头发也是很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脸上更是妆容尽褪。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慵懒而散漫,像一只冬日里晒太阳的猫眯,毫无心机与戒心,只有说不出的闲适和舒服。   卓阅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温暖的情愫。想起老李的话,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走过去先抱住她?但是尤宝珍立时绝了他这种念想,她回过头,看着立住不动的他说:“过来坐吧,我们长话短讲。”   如此的开门见山!   卓阅垂头丧气地坐过去,耳里听见尤宝珍问他:“卓阅,你是怀着想复婚的念头才肯这样花时间陪着尤橙的?”   卓阅微诧,义正辞严地申明:“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已经错过她两年多了,现在我在这里,有时间的时候,我只是想我能好好陪着她。”   这回答,果然得了尤宝珍的心,她脸色缓和了些,说:“那好,我也不拦你,毕竟你是尤橙的爸爸。不过,以后你想看她,请提前通知我,然后带她出去玩吧,我家里……还是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尽管早已有准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卓阅还是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就好像明明知道有一场恶作剧,结果等啊等啊等了半天是从头上掉下来的。   不过刹那间,卓阅心里掠过万千种念头,最后,他凭直觉只抓住了其中一种,问:“为什么?”   尤宝珍看着他,表情很坦诚:“原因你应该明白的。”   卓阅盯着她的眼睛:“宝珍,你这么排斥我接近,是不是在害怕?”   不出所料,尤宝珍立即竖起了尖刺,她微眯了下眼睛,冷哼:“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不想给我们大家都造成困扰。”   卓阅笑了笑,说:“嗨,我一点困扰也没有!”   尤宝珍默了默,好半晌才恨声说:“但是我有!”   “那是你的事啊。”卓阅摊手,“我们离婚的时候有过协定的,你忘了吗?我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地探访和陪伴我的女儿。”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该死的话,尤宝珍怒了:“但是这肯定不包括你这样堂而皇之地进我的家里来。”   话一说完,她想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兜兜转转,原来是很早就探讨过了的!   卓阅果然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号称他后悔了,但是他这时的表现仍然和他离婚后第一次出现一样无耻,脸上现着生意人特有的狡诈笑容,说:“你这是要跟我讨论我怎样行使我的探视权吗?你确定,在这么晚的时候?关于这个,我有很多话讲的哦~~”   尤宝珍只好再度沉默,论口才,不管是什么时候,她都没有赢过他!   这一场交锋,令卓阅相当欣喜,他也是忽然发现,是谁说犯了错就要一直摆着一张忏悔的脸?这样继续逆着她的感觉真的很爽啊,他有些无耻地想,他就喜欢看她在他面前无可奈何不得不沉默的样子,他也喜欢看着她既慎又怒既惊又恨的生动表情,这些,都好过那些让他痛恨的淡漠与平静太多太多。   他想,他要顺着自己的心,对她,也对他自己。   因此,他几乎是愉悦地看着郁闷之极的尤宝珍,言不由衷地建议说:“呐,其实你倒是可以把我的存在当作一种对方秉文的验证,验证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你的过去。因为毕竟,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为了尤橙,还是会经常出现的。在你的生活里,宝珍,你应该明白,因为有了女儿,我,是永远都不可能消失了的呀。” 59-59   尤宝珍真想拿锤子锤死他!   这是一个忏悔的男人的表情吗?这是一个说伤害了她他很后悔的男人说的话吗?如果他真的后悔了,如果他真的醒悟了,他不是应该以她的幸福为幸福,以她的快乐为快乐吗?   好吧,她要求太高了,那么至少,在坦诚相对以后,问题都讲清楚以后,他不是应该表现得更绅士一点?   哪有他这么无耻的,等于在告诉她说:“诺,你想再嫁是吧?让你的男人也一起接受很有存在感的我吧!”   她捏紧拳头,在自己冲动地真的去拿锤子之前,回了卧室,把他一个人丢在客厅里。   她发誓,她不想再看到他!   卓阅却喜滋滋地回了宾馆,他跟老李报告:“我快可以动手术了。”   老李大惊:“你得了什么绝症了吗?”   卓阅呸他:“去你的乌鸦嘴,我身体壮得还只有十八岁!”   老李喷笑:“十八岁都嫌老了,你应该说你壮得像婴儿……不过,既然这样,那你干嘛说你要动手术?”   “此手术非彼手术。”卓阅挑眉,微笑,心情愉悦地说,“我们去吃消夜去吧,我到现在,连晚饭都没有吃呢。”   “我靠,那你干什么去了?一到下午就没见你人,商业城那么多事,你全不管了呀?王敏生今日还不满呢,说这么大投资下来,都不见你像当初那么上心了。”   “唔~~”卓阅沉吟,最近他好像是花时间在宝珍母女上挺多的,唉,是走了弯路了呀,他果然了解得她不够多!“没事,明天我会给他电话,这事黄不了他的。”   一捞衣服,不由分说攥着老李就出了门。   老李不由得斜眼打量他,认识卓阅已经很久了,但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还是少见。   不得不感叹,男人果然不能离开了女人,否则,成功还能有什么滋味?   一个夜宵而已,卓阅挑的地方却是顶尖级的。   看着MENU上面的价钱,老李咋舌:“你不是说来这种地方都是当冤大头挨宰的么?”就算老婆要回头了,也用不着高兴成这个样子吧?   完全违背了他一惯原则!   卓阅却只是笑笑,朝他后面招了招手,老李回头,看到一个身材娇俏的女人走了过来,看模样已经不年轻了,眼神倒格外清亮得很。   卓阅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请她坐下,老李又一次大跌眼镜,就算是尤宝珍在,就算他们那时候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也没见过卓阅这么侍候过女人吧?   但他偏偏却这么做了,而且还一副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相当顺手的模样,可惜那女人不是个领情的主,从开头一出现就摆着张臭臭的脸色。   卓阅也没在意,顾自介绍给老李说:“这是小敏,宝珍在这边最好的朋友。”然后又告诉小敏,“这是老李,尤橙的干爹。”   原来如彼,老李心想,也殷勤了,说:“小敏小姐,你好。”   小敏还是一副不但你卓阅欠了我钱,你也欠我钱的样子,叫来侍应生噼哩啪啦随口点了一大堆东西,老李只来得及在菜单上翻到其中一样,上书:燕窝虫草雪耳汤,价888。   想来其他的也不便宜,于是在心里狠狠踩了小敏一脚。   倒不是他心疼钱,而是他看不惯不把钱当事的人!   回头一看卓阅,他倒是老神在在的,老李于是也努力宽了心,这花的又不是他的钱,他替他着的哪门子急?   不禁又有点感叹,还好他没有得罪自己老婆啊,否则今日花钱讨气受的,又岂只是卓阅?   小敏点了N多东西,一个人狼吞虎咽,也不说话,吃饱了就喊撤人。   卓阅也没什么废话,全程只是拉着老李哈拉着讲些乱七八糟不着边的事情,她一叫走就体贴地喊来了车,送她离开。   如此反复,连着好几天。吃得老李都大叫着要折福折寿了,小敏才终于肯正眼看一眼卓阅,某一天吃完饭后说:“这几天表现还行,不过我气还没替她出够,怎么办呢?”   卓阅说:“那你可以叫她一起来。”   小敏嘁他:“你倒是想得够美!当日里你携着新欢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有今天?”   我靠!老李在心里叫,卓阅你绝,居然还敢把徐玲玲带到尤宝珍这种闺蜜面前!   卓阅很爽快地承认错误:“那时候我昏了头了,所以,我的心意你明白了,能不能帮一帮我们?”   听到这里,老李终于明白这几天这两个人神神叨叨地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了,于是赶紧帮卓阅添柴:“就是就是,救人一婚胜造七级浮屠。”   小敏瞥他:“没读过书?”   气得老李当场就想掀桌子!   靠,太牛了!   小敏瞧也不瞧他一眼,扬长去了。   她看不惯卓阅,以为拿钱就可以摆平事情,想当初,宝珍娘俩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   她想起宝珍第一次来投奔她,带着简单的行礼,拖着一个女儿,孤儿寡母,是真的去无可去。   这世道,嫁出去的女,虽不是泼出去的水,但如果上面还顶着兄嫂,就算父母收留也得看兄嫂脸色。她跟宝珍,四年同学,十年朋友,她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她了,却没想过她会为了生活拼命到那种地步。   租住在简陋的小平房里,外面是操作间,里面是隔出来的小睡房,冬天有风,夏天漏水,白日里却打点起精神,四处奔走,亲自爬十几米高的地方去装广告画,吓得脸色都是白的;第一次被男人性骚扰,一个人暴走到她们法院门口,搂着她哭了半天……   所以,有钱能买回什么?   小敏冷笑,同时又想起另一个男人,泯灭人性花天酒地唯钱是从一身铜臭,虽然他很有钱,但是,他以为,那些钱能买到什么?   她洪小敏,可以因为没有结婚给全世界鄙视,但唯独不能让自己,被自己给鄙视了!   她要活得潇潇洒洒的,绝不要像尤宝珍一样,为了某个男人,在年华已去的时候,被生活狠狠撞了一下腰!   小敏赶到宝珍家里的时候,尤橙已经睡着了,尤宝珍还在电脑上奋力绘图。   打开门见是她,尤宝珍说:“咦,怎么,那要债的还没有走?”言毕很真诚地建议,“你倒说说你欠了多少,我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哎,都说了不是钱的事。”小敏挥手,似乎是很不耐烦提起这茬,回头就把以前尤宝珍的话送了回来,“再说了,别跟我扯钱,我可不想把你这最后一个好朋友弄没了。”   尤宝珍笑了一笑。   小敏把手上打包回来的东西在桌上铺开,招呼着尤宝珍去厨房拿了筷子,自己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小酒,一副要开怀畅饮不醉不睡的架式。   尤宝珍以为她心烦,便关了电脑过来陪她,等着她将心烦事说给自己听。   哪知小敏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她:“宝珍,来说说你的前夫吧?虽然你离婚这么久了,但是到底为什么离的婚,你可一直没跟我说。”   尤宝珍愣了一愣,旋即苦笑:“都陈芝麻烂谷子了,这你也想听?”   “说一说嘛,反正闲来无事,我听了也好吸取点教训,指不定哪天结了婚了还能从中总结点经验出来。”   小敏的语气淡淡的,倒还真是随便聊聊的样子。   尤宝珍皱眉,想到离婚的原因,她也有几分茫然,当初割袍断义的决绝,在今日看来,其实也并非是必须要走的唯一办法:“坦白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走到那一步……不过真要讲有什么经验,小敏,我觉得,找男人,一定要找孝顺的,但是,一定不能找愚孝的。”   如果他对父母都可以不孝,那么对你,也未尝就会很好,可是如果那孝一旦愚了,那么他会认为,哪怕你只是一个眼神,一句不经意的话,对他父母都是不敬,是伤害。   卓阅便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不好,而是太孝,孝到她想他们能跟他父母分开住便是排拒,孝到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爸你妈”便认定了她从心里面没把他们当成是一家人……这些都是生活当中细不可察的小矛盾,但是因为介怀,因为无法舒解,日积越累,便成了大问题。   小敏也皱眉:“就这个?”   尤宝珍说:“这也只是一方面吧?主要是我们那时候都太不顺,理想和现实差得太远,一下子接受不了。”   “总之,一句话,离婚的时候,你还是爱着他的吧?”   尤宝珍沉默。   小敏又问:“那么现在呢?”   尤宝珍抬头,眼神里有些祈求的意味。   小敏却毫不领情,骂她:“我就说呢,靠,当初他都带着新人出场你怎么那么淡定,原来你压根儿就不是真的恼恨他!”   她是真爱他呢,爱到连恨都舍不得。   小敏朝天翻个白眼,又气又恼:“那你把你新男朋友当成什么了呢?”   尤宝珍说:“我想嫁给他!”   “你疯了!”小敏瞪着她,觉得她简直无可理喻。   尤宝珍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也是可以渐渐忘记的,方秉文人很好,难得我们都有过去,难得我们都不计较那些过去……至于卓阅,我还爱他或者他还念着我的又怎么样?在我心里一直有根刺,拨出去不可能,不拨了又太痛。”   “是什么刺?”   是什么刺?是羞愧,是懊悔,是恼恨,是埋怨,也是妒忌和无奈。   是的,她不是不爱他,她只是不想再体味一次那样的滋味,体味一次和他父母争宠的辛酸,体味一次被他误解的难堪,也不想,他再一次,在她和他的家人之间,作难。   同时,她又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忘记,他爱过其他女人的难堪,要花多少努力才能平复,他爱过其他女人的妒忌?   而所有的情和爱,既敌不过时间,也敌不过柴米油盐的生活。 60-60   第二日,卓阅再请小敏吃饭,她只用信息回了他一句尤宝珍说的原话:“我一直没有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是我无法坦然面对我们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所有老师里面,因为恨铁不成钢,只有他一个人骂了我,我知道他是真的为了我好,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走到他面前去,因为,我没有变得像他要求的那么好!”   尤宝珍高中的时候,成绩本来算不差的,但她贪玩,又懒散,人家都夙兴夜寐,她却被抓住上课还在看言情。   所以,高考的时候,原本成绩排在她后面的,考得都比她要好。   这些事情,卓阅隐隐约约地听她提及过,她提到她那个骂过她的高中班主任时,心里是怀着感激的,因为若非是他,她也不会发愤最后三个月,她也不会搭上本科的最后一班末班车。   卓阅那时候还说她:“你一直都活得混混沌沌的,是该有个人骂一骂你了。”   当然,他不知道,最后骂她的,居然会是他的母亲。   尤宝珍现在心里对卓母其实已没有多少介怀,她本就是那种人,必须被逼得退无可退了,才会拿出行动来,才会想要改变和争取。   所以,她对卓母甚至有某种程度上的感激,但就像无法面对她高中时候的班主任一样,她也无法面对卓母,每当想起那天和卓母的那场争吵,她就会脸红,会羞愧,也会有觉得无限的悲凉,隐隐的,还有些失望,她也想做一个让全部人都喜欢她的人,她也想家庭和睦,婆媳亲厚,但是,即便放到现在,她都无法保证,她能够做好。   所以,与其说是她对卓阅离婚的新恋情介怀,还不如说是,她害怕再一次面对婆媳关系的尴尬,尤其是,这婆媳之间还有旧事介怀,还有嫌隙需要弥补和修复。   因此,她才更宁愿重新开始。   她向来就是个舵鸟,没有勇气面对和解决问题。   心中已有数,卓阅愈发从容。   再见到尤宝珍,他甚至还可以摆出更无赖的表情出来,因为他知道,她还是爱着他的,她愿意纵容着他的。只要她还爱着他,又有什么是无法回头的?   星期一上班第一件事,卓阅便以商业城代表的名义,同尤宝珍签署了一份长期合作合同,他把商业城所有的广告项目全部外包给了尤宝珍公司,看着里面罗列的巨大商机,这些无异于是天上掉了一个大馅饼,还好巧不巧砸到了她尤宝珍头上。   可惜,这些年的经验,让她好歹还是学懂了一句话,天上掉馅饼,不是不能吃就是里面包的是陷阱!而且从公的方面讲,商业城根本无需主动提出要跟她签订这种合同,恰恰反过来,这应该是尤宝珍做梦都想要做的事,但现在由卓阅方提了出来,显得太不合情理;从私心上来说,以尤宝珍对卓阅的了解,她总觉得,卓阅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自己把自己套死的事情,哪怕她是他前妻,哪怕他顾念旧情想照顾她,也不会。   他从不是因公废私的人。   所以,尽管价钱很动心,签字的时候,尤宝珍还是有些犹豫。   卓阅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冷然说:“为了强化彼此的合作意识,还是请签了这个合同吧。”   嗯,什么意思?是说她尤宝珍会因为私人问题而跟他耍小孩子脾气,撂挑子不理么?也太小看她人了吧?   怒极而签,笔力透纸,像是要直接将他穿胸而过!!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尤宝珍了,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会看扁了她?   她偏要做到最好给他看!回到公司后,尤宝珍召集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将设计部里面的尖子从别的事务中抽出来,专门负责商业城的VI设计和策划方案,所有的搭配都是一流的,她就要他卓阅每次都无话可讲。   可偏偏,第一件事就做得不顺利。   因为建设工程延后以至于她们的VI设计也一直没有正式定案,只是由卓阅下属的市场部人员看过作数,哪知道合同一签,卓阅第一时间就挑上门了,说是LOGO标志没有新意,颜色搭配不够炫,不够时尚。   尤宝珍对客户的批评,向来是不遗余力地修正,她捧着设计册看了半天,也不得不同意,LOGO的线条不够流畅,以至于显得生硬了些,于是要求他们加班,加点,重做,完全的推倒先前方案,并要求他们,哪怕是常驻商业城也行,要随时保证和他们沟通良好,以免返工。   可是,很明显,在公事上面,卓阅不会因为她是他前妻而格外开恩。   设计部的人前脚才回到公司,后面卓阅那边就派人打电话过来了:“尤小姐,我们卓总说他不信任您指派的设计师,所以想请您亲自跟进。”   尤宝珍气得当场就想骂人,她公司五个平面设计师,现在这个指派过去的是她重金挖过来撑门面的,居然在卓阅眼里还不如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他要叫她手下的人情何以堪呐?   偏偏卓阅理由还貌似很充分,尤宝珍打电话过去,他老神在在地解释说:“只是理念和风格的原因,非关专业不专业。”然后还装出一副大惊的样子,问,“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会无聊到没事干了去消遣他们吗?”   ……   尤宝珍只好亲自跑过去,在他办公室里蹲了半日方才把最终方案敲定。   不过,尤宝珍很服气,心想到底曾经专业是干这个的,经验和技术都摆在那里,他色彩的把握和运用,线条的变形和再造,都比她强了很多很多。   他要的感觉,的确也是她想做成但是想不到的感觉。   卓阅也是很忙,她在的时候过来找他的人还有打进的电话无数,卓阅一律说:“VI未定,讲什么都是空的,所以先把这个搞定,其他一律压后。”   搞得尤宝珍既羞又愧,虽然他们工期有问题,但总是她之前不够重视才让自己也拖了客户后腿。   因此,下班的时候,她真心诚意地说:“今日真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卓阅正在清理桌上东西,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住她,说:“为什么要改天?就今日吧。”说着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径自定了去向:“就去家里吃,我还是更喜欢家常小炒。”   尤宝珍心说你也太积极点了吧?撇嘴说:“我晚上公司还有事。”   “那正好。”卓阅笑眯眯的,“吃过饭你去加班,我陪橙子。”   这边工作一定,很多事情都要忙,和方秉文能够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晚上,两人才堪堪坐定,还没有讨论吃什么东西,卓阅办公室那边电话就追过来了,说是后天有一个大的招商会,让她现在马上立即过去,谈一谈会上的布置方案。   尤宝珍说:“我会叫人过去的。”   “可是,”对方说,“我们卓总说要请您亲自过来一趟。”   又是这一句,他都不会来点新意?尤宝珍忿忿,倒是方秉文,笑了笑说:“怎么,很难办吗?我就说了,要不你干脆嫁我得了,由我养着,你想做就做,不想做了就休息。”   这是多大的诱惑?   可惜,尤宝珍不是当初的尤宝珍,寄人篱下,望着他人吃饭的日子她过够了,因而也巧笑倩兮地回一句:“哎~~有钱人真是豪气,我也想做有钱人呐。”   这餐饭,两人究竟是没吃成,方秉文给她打了个包,送到她商业城,看到这地方,他心下有些惊诧,不动声色地问:“原来你做的是卓阅的单?”   尤宝珍很淡然地笑了笑:“生意而已,跟谁做不是做?”   方秉文玩笑地:“那你也不怕我吃醋?怎么办?你这么不懂得避嫌啊。”   尤宝珍避重就轻,反问:“我让你亲自送我过来,这意思难道你还不懂么?”   方秉文觑她一眼,笑着说:“那行,要不要我干脆和你一起进去?”   尤宝珍说:“什么时候我们的方总也这么公私不分了?”   方秉文大笑:“你居然拿这个将我一军!不过,为了你我可是连生意应酬都放弃了呀,你要怎么赔我这个晚上?”   尤宝珍歪着头,问:“你要如何?”   方秉文把脸贴了过来,意思已很明显。   尤宝珍笑笑,在他额上印上浅浅一吻,本想着就此离开,哪知正欲退走,方秉文忽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脸,嘴唇上欺,含住她的唇。   尤宝珍想推,却敌不过他的力气,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由得他攻城掠地。   这是方秉文第二吻她,她仍和第一次一样,并不习惯他身上的味道,但他的技术很好,长舌灵动,辗转缠绵,几乎要覆盖住她舌尖残留的,记忆中的味道。   她差点就要沉沦,然而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是卓阅。 61-61   尤宝珍进到办公室,卓阅冷沉着一张脸,开口就是:“你迟到了!”   尤宝珍说:“我已经尽可能快了。”   “快到还有时间在门口上演激情戏吗?”   原来他看到了!尤宝珍起先觉得难为情,转念一想又觉得愤怒,指责说:“这是我的私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卓阅说:“和我的生意有关系,你耽误了我的时间,还有,现在,你让我没心情跟你讨论什么布置方案了。”   这是哪里跟哪里?尤宝珍气结。   卓阅也气结,他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度,亲眼看着另一个男人亲她,简直比挖他的肉还让他感觉到痛!不,他后悔了,他不能忍受她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哪怕最终结果必定是无疾而终也不行。   于是,接下来的情况就变成了,尤宝珍常常不得不被请进卓阅的办公室里,然后差不多到时间了,她要去接女儿了,他就会赖着跟她一起,去接尤橙放学,去陪女儿买这买那玩东玩西。   等尤宝珍惊觉不对劲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几乎一天有一大半时间是和卓阅待在一起的。方秉文?她倒像是有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了!   所以,当在街上,看到方秉文的跑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的时候,她甚至都在想,要不要给方秉文打个电话。   他的车上,美女定然香辣,因为透过打开的副驾驶的窗户,尤宝珍看到了一个美丽女子被风吹起的围脖,妖娆而风情,而一闪而过的,还有驾驶位上的方秉文,浅笑晏然。   她懂得他那笑,佻皮的、温文的,甚至带了一点点宽容和赞赏。   成熟男人的温文浅笑,还是很有风情的。   她有一点儿的发呆,带着尤橙走在前面的卓阅发现了,回过头来问她:“你怎么了?”   尤宝珍抿唇,这种事情自然不好同卓阅说,但心里也有点恼火,只是不知道怎么发出来罢了。她现在之所以走在这街上,还不是因为他卓阅一句话,说是哪里哪里的色带很漂亮很合他意要带她来看看,她也不至于今天晚上临时推了方秉文的约。   卓阅却完全是一副不懂她心思的模样,笑了笑说:“你该不会又想你那个方秉文了吧?”   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宝珍恨得咬牙,双手环胸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方秉文不适合你。”   又是这句话,这几天,他都几乎恨不得拿这句话来帮她洗脑了,气极,她反而笑:“那你认为什么样的男人才适合我?”   卓阅极冷静地帮她分析:“你是个很恋家的女人,喜静不爱玩,但是方秉文他爱玩,爱热闹,朋友一大堆,如果他愿意,天天都会应酬不断,这样的男人,不会真的合适你的。”   这本是很客观的评价,如果换作是小敏或者其他人提出来,尤宝珍一定会沉思会赞同会觉得事实确实就是如此,但是从卓阅的口里出来,她会感觉这像是一种数落,一种责备,一种轻视。   她嘲弄地说:“卓阅,你不如说,全世界那么多人,只有你最适合我!”   她又生气了!卓阅笑,最近以来,尤宝珍对他发脾气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这对他而言,算是最美妙的一个改变了。   因为,当尤宝珍开始对一个人想发火就发火想讽刺就讽刺的时候,那只说明一件事情,她已经开始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了。   卓阅这边偷着乐,尤宝珍却气极拉着女儿朝前走。过马路的时候,卓阅走过去,一手抱起尤橙一手牵起尤宝珍,她想挣脱,扯半天却仍旧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这时,久未发言的尤橙忽然问她:“妈妈,你又要和爸爸吵架了吗?”   她一下就愣了。   卓阅立即说:“没有,妈妈是在测试我的力气有多大呢。”说着,还拉着她的手再装模作样地扯了两扯。   这么拙劣的解释,连小孩子也哄不住,尤橙想了没想,一个巴掌拍到他脸上,愤愤地说:“爸爸你是坏人,你惹妈妈不高兴了。”   那巴掌又脆又响,力度定然也是不小,尤宝珍脸皮也跟着抽了一抽,不由得替卓阅感到疼。卓阅并没放手,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哎哟”了一声说:“以后我的日子可难过了,家里两个女人欺负我。”   见他混皮赖脸,尤宝珍没好气:“谁跟你是一家了?”   卓阅笑得像只偷鸡成功的狐狸:“我也没说那两个女人就有你啊……不过,你要是想,我也会坚决欢迎的。”   成功让尤宝珍和方秉文都冷了下来,卓阅想这样不行,他的手术得加快进行了,于是事情一定,卓阅暂时先放了这边的手,临行的时候,他把老李叫过来,布置了一大堆任务。   老李看着上面的进度表,咂咂嘴说:“我倒是没所谓,但以你这排法,莫不是想操劳死她?”   她,自然指的是尤宝珍。   方秉文说:“没事,我就是要她忙。”忙到没有时间去“外遇”,“再说这些也只是暂时的,等我过来就好了。”   老李说:“这么压下去,你就不怕她临时撂挑子?”   “不怕,我们有签了合同的。”   老李大笑:“我就说了,你怎么会干脆连策划部都不要,广告策划全部外包给她,原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顿了顿很是佩服地说,“老弟你真阴险,哥哥我要多跟你学啊。”   为了追回老婆,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都安排好,卓阅走的前一天,特地买了许多菜到尤宝珍家里做着吃。   可惜许久没动过手,手艺生疏得不行,尤宝珍下班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卓阅在喊:“橙子你把葱洗好了没有?哎呀,青菜不能这样折断的呀!”   他居然让十指从未沾羊葱水的尤橙来打下手!   急急跑进去,果然,厨房里跟刚过了洪灾似的,到处一片狼藉,卓阅围着围裙,摆出一副大厨的架式,不停地指挥尤橙忙这忙那,亏得女儿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看见尤宝珍,邀功似地举起一把被她揉得不像话的青葱,说:“妈妈,你看我和爸爸在做饭。”   卓阅回头,也笑着说:“你先坐着,菜一会就上桌。”   丝毫不在意他快把她的厨房都毁了。   看着尤橙已经湿了半截袖子的衣服,尤宝珍皱眉:“你怎么让尤橙来帮你?看她衣服都湿完了。”   “湿了等下再换嘛。”卓阅无所谓,“你以前不是老说,要让橙子在八岁前学会做所有家务好让你解放吗?呵呵,我现在就是在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又是这样的旧事重提,真是伤她元气!尤宝珍不满,瞪他,他也看着她,毫不退缩死皮赖脸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自然是斗他不过。   半晌,只得凉凉提醒:“你的日本豆腐要变成日本锅巴了。”   卓阅立时清醒,跳脚:“哎呀,完了完了,全毁了!”   虽败尤胜,尤宝珍终于含笑退出。   虽然生意上被卓阅操劳得十分不爽,但看他这样子放□段讨好自己,真没几个女人能逃得了。   所以,气归气,有现成的饭,尤宝珍还是会吃的。   今日难得早下班,不用做饭不用服侍女儿,感觉很不错,但破坏气氛的却是,身边有个很不识相的男人,从用完饭洗碗开始就在她耳边不停地聒噪说:“尤宝珍,微波炉后面好脏了呀,你都不用打扫卫生的吗?”   或者说:“尤宝珍,你为什么不叫人来清洗一下油烟机?”   “尤宝珍,你厨房的死角还真是多啊。”   “尤宝珍,你打赌家里面没有蟑螂吗?”   “尤宝珍,……”   被念得烦了,尤宝珍终于怒了,拍案而起:“我就这样了,看不惯是吧?看不惯你就滚!”   多年以前的旧话,隔得时日再久,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只是,卓阅没被吓退,真正吓着的倒是家里慢慢成长起来的新成员,尤宝珍这一记吼完,或许是没有见过妈妈这么暴燥的样子,尤橙最先吓呆,哆嗦了半天搓着两只尽是洗洁精的手靠到卓阅身边说:“爸爸,妈妈今日好凶啊。”   卓阅忍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很严肃地回答她:“是啊,妈妈更年期提前了,我们要记得不能再惹她。”   尤宝珍:……   尤橙果然乖了,吃罢饭就缩去房里自己写作业。   尤宝珍窝在另一房里画图。卓阅搞好卫生,没事可做,一边搓手一边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地晃悠。   比定力,输的永远都是尤宝珍,她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一点好气:“饭也吃过了,你还不滚么?”当她家是自己家啊?   她一开口,卓阅立即笑嘻嘻地坐下来:“我不够胖,滚不动,要不你再把我养肥一点?”   尤宝珍板着脸:“卓阅,玩笑话你尽管讲,反正我不会当真,你也不要认真。”   卓阅望着她,表情严肃了些:“谁说我是在开玩笑?”   尤宝珍皱眉。   卓阅也皱眉,说:“宝珍,我思前想后想了很久,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尤宝珍不应他。   卓阅也不理,顾自接了自己的话头继续说:“我终于明白,不是我不能忘记你,而是你一直都不允许我忘记你,所以我永远都滚不了了。”   这是什么话?尤宝珍怒极:“我什么时候不允许了?”连婚都可以离了,他还想怎么样?   “但是,”卓阅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慢吞吞地开口,“你一直都占着我这里啊,我能怎么办?”   尤宝珍顿时无言,讷讷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卓阅走过来,站到她身边:“宝珍啊,”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隐隐竟含了几分悲凉,“我也试过想去爱上别人的,但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一直舍不得让它空下去,哪怕痛也是快乐的。”   “宝珍,你舍得吗?” 62-62   宝珍,你舍得吗?   尤宝珍问自己,她舍得吗?   不,她回答说:“舍得,有什么舍不得?”   又不是真的心头肉,也不是真是的心上痣,真动手去挖当然痛,但如果不去碰,也会慢慢就结痂慢慢就习惯了的。   卓阅长呼一口气,有点无奈:“宝珍,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   她偏开头,躲开他的气息,冷冷地说:“我铁石心肠?我铁石心肠大概也好过你假模假样吧?一边说不能忘记前老婆,一边带着新情人四处招摇,卓阅,你的不舍,还真是廉价!”   果然还是讲到这一步了,卓阅有备而来,依然让她嘲讽的语气堵了一堵,顿了顿,他说:“宝珍,那时候,你想我怎么样呢?找不到你不说,妈妈还讲你已经结了婚了,我和她,是阴差阳错,所以我很抱歉。但是宝珍,我们就不能忘记这些,好好重新开始么?”   尤宝珍咬着牙:“不能,因为我恶心。”停了会,她惨然笑笑,问他,“而且,你不会么?”   卓阅说:“不会。”声音放柔了些,他又补充,“我把当成是轻易放弃你的代价。”   这是他欠她的,他离开的岁月,她受过那么多痛楚,那一根刺,埋在她心里,却痛在他心尖上,他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去呵护,去提醒自己。   多爱她,多爱她。   所以,他宣告一样地:“宝珍,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一定要再把你追回来的。”   这话说的,他什么时候脸皮有这么厚了?尤宝珍怒而回头,没成想卓阅等的就是这个时间,她猝不及防,嘴唇堪堪碰到了他的鼻尖,其实也才将将碰到而已,某人立即无耻地拥住了她,无辜更无耻地宣告说:“宝珍,这是你自己找上来的呀。”   他俯□,牢牢地把她禁锢在他和桌子之间,扶住她的头,辗转便吻了上来,他吻的很急,也很霸道,像是怕她反抗,却又蛮横地不允许。   事实上,尤宝珍一点挣扎也没有,她知道她扛不过他,所以也就不矫情地去反抗,他喜欢,她随意,反正被他吻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他吻她的时候,她恶质地想,空窗这么久,就当是嫖娼了,末了还可以给点钱他花。   这样想着,便慢慢彻底地放松了,他的味道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她忍不住一阵颤栗,就像冷极了,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贪恋更多。他的舌头伸进来,她也跟着和他一起起舞,舌尖缠绕间,萦绕不去的,还有记忆里最刻骨的思念。   尤宝珍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沉醉,沉迷,也是沉沦。   卓阅很满意,他愈发缠绵地吻住她,相处那么久,彼此的身体已是再熟悉不过,他知道如何做能让她情不自禁,他也知道如何做能让她最快的速度达到愉悦的最顶点。他腾出一只手,把桌上的东西粗鲁地扒到一边,然后抱起尤宝珍放了上去,他把她的衣服推上去,大手握住她的浑圆,低头埋在其间,这熟悉的触感,这熟悉的属于她的香味,令人迷醉地充盈在他整个鼻腔。   他忍不住血液沸腾,下/体肿胀,他摸起她的手,坚定地放到他的下方,嘴唇一路顺延而下,直达她欲望的最前端。   就在,他咬开她的裤腰想要探询更多的时候,就在他几乎爆掉情不自禁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小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在门外面响起:“爸爸妈妈,你们在吗?”   两人倏地地清醒过来,尤宝珍脸上绯红一片,她推开他,瞪他一眼,卓阅的手还按在她的胸上,临走的时候更是狠狠抓揉了一把,抓得尤宝珍心肝尖尖都要抖了。   他在她耳边说:“宝珍,你看,你的身体并不嫌弃我。”   这一下,她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门打开,尤橙哭丧着一张脸:“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关门啊?   卓阅看一眼尤宝珍,笑得暧昧而温柔,抱起女儿说:“哦,爸爸顺手关上的,我们的宝贝这是怎么了?”   “我以为你们偷偷跑出去了!”尤橙瘪嘴,“一个人,我害怕。”   “哎,这有什么好怕的?”卓阅教育她,“橙子长大了,要坚强了。”   尤橙却说:“我怕妖怪。”   果然是最近西游记让她看多了,卓阅很不满地望向尤宝珍:“看吧,都是你,给她看太多妖魔鬼怪讲太多鬼故事。”   抱怨起她来,他依旧这般的得心应手。   尤宝珍心下怨念,却一时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出不来,稳了稳心神,安抚了下尤橙,这才拉着女儿睡觉去了。   从头至尾,没有看一眼卓阅。   可一回到房里,她就忍不住想暴走,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真的太锉,最近面对卓阅,她真是好无力,给他压得死死的,公事上如是,连私底下,也是这样!   心神不定地陪了会尤橙,耐不住,终于冲出门去。客房里卓阅已经不在,只桌上打开的电脑被掰转了面对着门口,上面转着圈圈地闪过几个大字:我爱你,宝珍。   我爱你,宝珍。   她看了,心酸到几乎溺毙。   坐在电脑前看着那几个字呆了半晌,门铃突然又响了,她以为是卓阅去而复返,打开门,却是小敏。   那姑娘整得自己像是民国时期接头的地下党,大围巾恨不能把整个头都包进去,衣服也是穿得肥嘟嘟的,罩在她本来就略略嫌胖的身上,简直是无端端增大了一号。   再怎么心怀千千结,尤宝珍还是让小敏这打扮给震憾到了,她说:“你这是……怀孕了?”   小敏闪身进来,白她一眼说:“呸!你别咒我。”   你别咒我,瞧这口气,如果是往常,小敏同学一定会毫不犹豫很坚决地炫耀说:哎~~我还是黄花大闺女!   但现在,她说你别咒我,尤宝珍饶有趣味:“你失身了?”   速度真快啊,她都没听她说。   小敏立即炸毛:“不许问,我没有!”   没有就是有,看她最近躲得这么辛苦,八成这身失得有点变态,不过她不想说,尤宝珍也便不去多问。   实在是有心而无力,她自己的事都烦不过来呢。   只是,小敏很明显没她那么好的涵养,看到电脑上那一行字,反应比她还要惊悚得多,嫌弃地批评说:“哪个男人留下的?真酸!”   尤宝珍不太敢讲是卓阅的,小敏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藕断丝连。   可也瞒不住她,在她自诩为探照灯一样的审视下,尤宝珍只好低调地回答:“是卓阅。”   她都不敢加前夫二字。   果然,小敏几乎要跳起来:“真不要脸啊,摆这种臭招式!”回头看眼宝珍,真的跳了,“不会吧,他又登堂入室来了?哎~~别告诉你还真被击中了呀……”   尤宝珍无话可讲。   小敏一副替她伤心的模样,痛心揣测:“还接吻了?还失身了?”   尤宝珍瀑布汗,总觉得今天的小敏特别有愤怒感,尤其是说到“失身”二字的时候,都有点咬牙切齿了。   不得不申明:“我没有失身。”   “但是你失心了!”小敏鄙夷地,“这比失身还可怕……你这样,是脚踩两只船啊!精神上向着前夫,肉体上却跟了方帅哥!”   小敏案子审得多了,对小三之类的人毫无好感,她今日这样说,还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给她留了颜面的。   尤宝珍更加无言。   辗转一夜,翌日大早便去电约了方秉文。   他欣然赴约,哪知道等到尤宝珍的第一句话就是:“方秉文,我想,我们还是不太合适。”   方秉文头脑一懵,涌上来的第一个感觉是,果然还是被甩了。   第二个感觉是,他应该说些什么?   电光石火,他很快就有了计较,笑一笑说:“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反差真大啊,前日里他还吻了她。   他从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当年前妻出轨,他也能做到好聚好散。虽然背地里,想不过的时候他也抓狂得恨不能把那对男女都生吞活剐,但是,这种事,意淫一下就好,放过,才是对不要自己的人最好的报复。   你不要我,那么我也会一点都不在乎你。   尤宝珍微微皱眉,像是做这个决定对她也不是那么容易似的。顿了顿,她说:“其实我有很认真地想过我们的事,但是我觉得,你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我没办法把你当成最好的情人。”   方秉文惊讶:“为什么?你这话可真是打击到我了呀。”在过往的女朋友眼中,他虽说算不上是完美男人,却也是顶好的情人了。   尤宝珍赫然摆手:“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什么呢?是她一直没法做好完全接受他的准备?是她不能够接受他身上不同的味道?还是,她本来根本就没有认真把他放到心里去过?不管是哪一种,说出来都有些伤人,于是,她伤神了。   方秉文却笑,适时地替她解围:“算了,不逼你了,拒绝就拒绝吧,你别把我当成拒绝往来户就行。”   呀,他的意思是他不介怀吗?尤宝珍眼睛一亮。   方秉文立即打断了她的妄想:“免谈,我说过,我从不和我追求的女人谈生意。不过,如果你郁闷了,倒是可以找我一起喝喝酒,顺便,”他顿了顿,伸出去半只肩膀,“我这个还可以借你靠一靠。”   他表现得如此豁达,尤宝珍顿时也觉得轻松多了,心想也是,方秉文是谁?指不定她这一走,回头他就能招来另一个红颜知己。   就像他跑车上那个妖娆风情的不知名美女。   这么轻松解决,实在是和她昨夜差点踢破半床被子不相搭调。尤宝珍看着他轻松自如的脸,说不出应该要高兴一点还是悲伤一下,想想女人也是,人家爱你吧,你嫌他烦,轻轻松松放了你吧,你又觉得他前面投入得明显不够。   这样心思复杂了一会,说着说着忍不住还是提了那天她看到的车上美女,其实也不是吃醋,只是好奇。   方秉文想了想,眼睛一眯,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哦,那个啊……”那个啊,是老熟人呐,却也忍不住有点了悟,“你不会是因为看到她就拒绝我的吧?”接着感叹,“你对我的信任基础还真是弱。”   既然如此不信他,放弃也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至于那个女人,还真的是妖娆多情,年轻美丽。   想起那天她这张脸,方秉文都有点不敢相信,有一天,自己会容忍那样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自以为是地发表意见。   她说:“方秉文,我可以帮你得到尤宝珍。”   他忍不住想笑,还真正是蠢不可及呢!   真是侮辱他呀,他方秉文想得到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耍手段的地步了?   不爱他的人就那么一两个,爱他的却有万万千,所以,那一两个不来,他又何必要强求?   63-63   尤宝珍和方秉文分开,居然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刘曼殊在电话里约她说:“我们一起坐一坐吧。”   尤宝珍忍不住抬头看天,星星无异动,夜晚也不会倏忽变成白天,那么,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刘曼殊会找她?   她做好了宴无好宴事无好事的准备,心里头想了千百种事情千百条对策,哪知道刘曼殊却真的只是跟她坐一坐。末了这才轻描淡写地提一句:“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个女人啊?”   那话外音,无异于问她:“尤宝珍,你到底勾引了多少个男人啊?”再四两拨千斤,她还是气到了,瞪着刘曼殊,气鼓鼓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她对她无好话,自然也就用不着再假客气。   刘曼殊却噗哧一下笑了:“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好笑,我这样的女人也就算了,如果比你还年轻貌美的女人都被你打败了,那我这样的,自然也只能服输。”   什么跟什么?实在是莫名其妙!尤宝珍没好气:“你讲重点!”   “重点是,你认识一个叫徐玲玲的人么?”   徐玲玲,徐玲玲,刘曼殊又怎么认识到她了?   刘曼殊说:“她昨日找到我,说是想跟我联手,做本城的广告老大,让你们都无处谋生。”   尤宝珍直起腰。   刘曼殊继续说:“理想很大,不过我觉得现实很远,所以就没答应她……再者说了,我也不想斗了,我年纪一把,该失去的东西都已经失去了,就不想再争了。但是她,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主,你倒是要小心了。”   听到后一句,她居然会来提醒自己,尤宝珍很惊讶:“你怎么……?”   刘曼殊说:“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就当是还你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她还是介怀于她,虽然真相大白,但心气使然,刘曼殊依旧做不到喜欢她。   尤宝珍晚上回到家,卓阅走的时候给她发了个短信说他有事回老家了,他一下不在,她的生活好像还是没法回到正常轨道上来。以前忙是忙,但还有些条理,不像现在,几乎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   今日里她回去得更晚,橙子还在车上就睡着了。可再晚再晚,居然仍是有人过来找她。   这次来的是个男人,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他一开口她就吓了一跳,他问:“请问你是尤宝珍吗?”   脸色臭臭的,身上还有散之不尽的浓郁酒味。   她差点以为是徐玲玲找的哪个男人来当复仇天神的,不禁回想房里放得最近的武器是什么。   所幸不是,表明身份以后,他说:“我找洪小敏,她在这里吗?”   居然是找小敏的!看他这从头到尾写着“我很不良”的样子,尤宝珍直觉地想到,小敏欠债的对象不会正好就是他吧?   竟还能找到她这里来了,可见手段了得!   尤宝珍有点替小敏担心,忍不住再细细打量他,实话说,这男人长得不差,看着应有些年纪了,但这丝毫无损他的样貌,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身正而形健,看着挺运动健将的一个人,只可惜长发披肩,神情乖戾,白白损了他不少英气。   他望一眼屋里,有点怀疑,但到底也没真冲进去自己找,只是说:“告诉她,别躲了,没用的。”   语气铿锵,不容置疑。   那男人一走,尤宝珍立即打电话给小敏。她不知道龟缩在哪个地方,听声音嗡嗡的还有回音,一听这事,立即炸了:“什么?他还找到你那里去了?!这个臭不要脸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我……”我什么,我了半天小敏也没我出个章程,只好说,“你别理他,他神经病!”   嗯,语气不对,虽然是无可奈何,但明显夹着矛盾重重。   而那男人势在必得的样子,不像是追债,倒像是追情。   想起小敏几次三番跑到她这里的仓皇样子,心想,她到底还是要栽了。   如此年纪,还能有个男人让自己如此抗拒着不栽进去了,也算是幸事了吧?   她替小敏高兴,也替自己感到迷惘,今日里拒绝了方秉文,说实话,见到他之前,还是犹豫不定的,见到他之后,几乎是脱口就出来了。   她居然没多少舍不得,说出那句话,反而如释重负。   她想她不用再欠他什么了,原来努力装作去爱一个人,真的不是她强项。   所以,她想,她决不会是因为卓阅,决不是因为他那一句我爱你,就完全的缴械投降。她只是不想辜负了一个好男人,不想辜负他的喜欢,也不想辜负她对他的欣赏。   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矫情得离谱,跟自己有多高贵多抢手似的。   而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被放弃过的,离婚女人。   而她这个女人竟然有幸会让徐玲玲不远万里地跑过来恨上一场。   想起刘曼殊的话,她有些头疼。徐玲玲不是刘曼殊,刘还是有后怕的东西,比如一败涂地后她的女儿,比如产业尽失后她往后的生活,她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头昏脑热过后,清醒过来就会立即明白孰轻孰重。   但徐玲玲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她年轻,漂亮,没有任何负担,即使今日输了,大不了换个地方,明天又重头开始。   这些,都是卓阅给她惹过来的烂账,却今日,都要重头算到她头上来。   这是让她很无奈的地方,再怎么撇清,他的生活还是会跟她重重纠缠,既如此,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流言好比爱情,袭向你时避无可避。   体味到这句话,正好是尤宝珍去一客户那里,事情谈定后她和几个男人聚在办公室里闲聊,其中一个说:“听讲了么,刘行之身边新搭了一个新面孔。”   有人使劲朝他使眼色,可讲话的人明显不清楚尤宝珍和刘行之的“过往”,对此无动于衷,继续八卦:“那个女的你们见过么?还真是千娇百媚,男人嘛,那样的女人玩着才够有味,刘行之也总算开窍了,我听说他以前找的一个,可都是一把年纪了的呀,居然还能被她哄得开开心心的。”   后面一句话,叫所有人都非常尴尬。   尤宝珍却只觉得啼笑皆非,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如此堂皇地谈论她和刘行之的绯闻,也第一次听到别人口中的自己,只是,一把年纪了?还哄得他开开心心?   流言的力量,在于真相流到最后总是面目全非。   那人一说出口,见众人都面色怪异,忍不住奇怪,暧昧地笑着看一眼尤宝珍,说:“不会是顾忌现场有一位女士在吧?”   尤宝珍于是故作娇羞地笑了一笑,摆摆手说:“不用顾忌我不用顾忌我,大家有什么说什么。”   当然不会有什么说什么,她这话一出口,男人们只是奉承地送了几个哈哈而已。   再待下去,她便是自己不识趣,于是含笑告辞。   出了门,脸上笑意尽褪,只觉得凄凉。   刘行之,这个名字已经很陌生了,此时听到,尤如第一次耳闻,那些别人眼里挥之不去的暧昧,以及注定了要流传下去的传闻,都让她觉得很陌生。   这种事情,哪怕经历再多次,面对别人有意无意的调侃,不管真假,仍有刮脸之痛,无法承受。   想起那个传说中如花似玉的人,尤宝珍想,却到底还会有女人前仆后继着跟上去。   和徐玲玲正式交锋,时间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迅速。   也是合该有事,尤宝珍晚上刚好应酬完一客户,应酬的地方就在往日和刘太太她们常常打牌的棋牌室旁边,出来的时候便遇到了刘太太。   刘太太仍是往常模样,一帮朋友前呼后拥很是热闹,看到尤宝珍,她倒先热情了几分,说:“宝珍讷,怎么这么久没找我们打牌了,最近忙的什么?”   是有蛮久了,好似就是从那次不小心壁听一回之后,她再没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也不禁微笑,跟客户告了个罪,就走过去跟她寒喧。大意也不过是说自己的确好忙顾不得打牌消遣一类的,说着说着,徐玲玲便走了出来。   只她一个人,慢慢悠悠地从棋牌室出来。她本就年轻,今日里打扮得又格外青春时尚,斜斜别着的粉色发夹更显得她娇俏可人,往这群太太夫人当中一站,着实是扎眼得很。   看到尤宝珍,面色淡淡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没有人理会她,想来在棋牌室里,她也早已得了一番冷遇。   尤宝珍自然是很知道这些规矩,这些女人,非官即富,身世背景皆有不同凡响的地方,如果没人引荐,你傍到的腿再粗,进了这里也是没人会理会得你的。   她只是很意外,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里一沉,千百种念头都闪现而过,但绝没有一种猜测是让她愉快得起来的。可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远远对她笑了笑,客气地说:“徐小姐也过这边消遣来了?”   徐玲玲比她更客气,说:“我到这边发展来了,闲得无事就上这里转转,没想到会遇见你。”   是了,她到这边发展来了,还野心勃勃地想联合刘曼殊,打遍天下无敌手。   瞧她那气势,虽受众人排挤,望向她的目光却也显露出不同于当初的凌厉。   她和卓阅分手,还真的怪上她了。 番外之小敏情事   一个女人,如果二十五了还没男朋友,旁边人就会不由自主地给她贴一个标签:喏,这就是剩女。   如果二十八了还没有男人或者男朋友,那标签几乎是大喇喇地摆到她眼皮子底下,上书曰:大龄剩女。   然而,如果过了三十岁,这个女人还是没有嫁出去的,全世界的人都会在她跟前说:“啊呀,都已经是高龄剩女了。”   高龄,这个惊悚的名词,洪小敏第一次听到是从自己老娘嘴里冒出来的——她还真是毁女不倦啊,为了能把她轰出去,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   家有其母若此,当然也有皮厚像她这样的的奇女若彼了。   洪小敏对此,由最初的震惊到麻木到坦然,其过程一点也没有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爱恨纠葛。只不过用了一天时间,她就怡然自得地接受了。   甚至于,面对好友尤宝珍的时候,她还能摸着下巴感叹说:“高龄剩女,你说那我要是再过几年是什么剩女?”   黄金剩斗士啊。   尤宝珍那个没心没肺的,还取笑:“什么叫黄金剩斗土,你知道不?”   洪小敏赶紧虚心求教。   “所谓黄金,就是便便,也就是说,再过两年,你也就是茅坑里的剩余物了。”说到这里,尤宝珍还不忘语带悲悯,“好好一黄花闺女,硬生生把自己整得跟我这种离婚女人一样掉价。”   啧啧,你看你看,女人果然是最最等不起的呀。   哪怕你是处女,也是本世纪最贱的处女了。   当然,堂堂洪小敏如果被这句话刺激到,那么她也就不叫洪小敏了,语言于她,尤如痒痒挠,只会让她舒坦,而不会让她动到心肺。   真正刺激到她的是尤宝珍那突然丰富得不得了的情事,你说有个男人追她也就算了,居然当初离婚的前夫也巴巴地卷着尾巴回来了。而更让洪小敏不舒服的是,让她去相亲的男人,年纪大点,好吧,她忍了,谁叫她自己也愣把自己留成黄金了,结果那天居然还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离婚男,嗯,离婚就离婚,也无所谓,离一场婚跟恋一次爱有什么区别?但更过份的,那男人不但有孩子,还谢了顶了——当时她就想掀桌子,一个比一个老,凭什么呀?她洪小敏不嫁了行吧?!   所以,给人提去打麻将的时候,洪小敏是窝着一肚子火的。   事实证明,人走背字的时候,连钱也会跟自己过不去,钱跟自己过不去就算了,连打牌的人也不对自己的眼。也不知道爱做媒人的杨姨是怎么想的,今日里的牌搭子居然是臭名昭著的男人高乔。   男人高乔,在这个城市里还是很出名的,当然,他出名不是因为他有钱,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因为他离婚。那婚离的,人家伤筋动骨是小儿科,他应该算是荡气回肠一波三折九转十八弯,先是他老婆网上曝他个人艳照,控诉他私生活如何如何糜烂,以及钱赚的那个来路不明,当然,后者纯属怀疑,并没有确切证据,但首富是如何练成的这种话题,还是在网上被宣染得沸沸扬扬……不过这都不重要,和后面那场旷日持久又反反复复的离婚战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过程那个精彩啊,连洪小敏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当然,臭名昭著只是洪小敏一个人的私人断语,她顶不喜欢打老婆的男人,尤其是又出轨又还打老婆就凭着有几分臭钱自以为是眼高为顶同时想离婚又不想给付一分钱赡养费的男人。   世界上就是因为这种男人的存在,才让她洪小敏对婚姻异常寒心。   很显然,高乔也认出了洪小敏,这个在他离婚官司上屡屡与他为难并且逮着机会毫不客气损过他的二院小法官。   洪小敏讲话向来就冲,于是笑着说:“杨姨,今日土匪入窝,你可要捂进了钱袋子啊。”   土匪入窝,影射的正是“出身”不怎么好的高乔,传闻中他有黑道背景,手下握有当地最大的地下钱庄,虽然这些都未经证实,但洪小敏早就先入为主,在心里面认定他算匪,她是官。   官匪不同道,她很恼火杨姨居然把这种人带上台面。   杨姨正想笑着圆场,高乔慢条斯理地讲话了:“咦,洪小姐什么时候改行做土匪了?”   一句话,借着洪小敏才来,倒把她自己给绕进去了。一句话而已,倒不会让她觉得怎么样,关键是他那态度,要死不活摆明了想挑衅的样子,洪小敏恨恨磨牙,心道我不赢光你,姐姐我今日跟你姓!   斗志很重要,不过,手气却比斗志更加重要。洪小敏气冲牛顶,奈何手气背得可以,一晚上人家大对拼当是捡着玩,她偏偏连个平胡都胡得万般辛苦,输得她火气越发冒出几十丈,不过她牌品还好,输钱赢钱都不表现在面上,尽是肚里烧痛。   杨姨还在安慰她:“没事没事,赌场失意,说不定你就情场得意了。”   高乔那人模狗样的,来一句:“洪小姐还没结婚?”   那幸灾乐祸的语气哦,腾就把洪小敏这燥了N久的鞭炮给点着了,她斜斜撇他一眼,冷哼:“结婚干什么,给你这种男人打么?”   旁边人闻言都有点尴尬,杨姨甚至私底下轻轻扯了扯洪小敏的衣服,只高乔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望着她,笑得格外温柔:“又不是嫁给我,你怕什么?”   ……臭男人的臭脸皮!洪小敏给噎得不轻。   再打两盘,小敏依然一牌未胡,钱包里一千多块眼看就输了个见底,看看时间已是十点,就推了牌说不打了。   高乔故意刺激她:“洪小姐要是怕没钱,我可以借,还不收利息。”   一点也不避讳他放黑市高利贷的传闻。   小敏冷笑,话还没出口杨姨看她脸色不善就先发话了:“不打也好不打也好,小敏明天还要审案子,早睡早睡。”   心里头大概是悔死了,不该把这两冤家对头拉到一起来。   杨姨说着把小敏先推出来,她也借这台阶下了,大家都是熟头熟面的,闹僵了也委实不好看。   更何况是为了这么一挫男。   挫男高乔在洪小敏等车回家的时候出来的,开着一辆很拉风的越野,到她面前了还假惺惺地问:“洪小姐,要不要我送送你?”   送,为什么不让送?有免费的车不坐白不坐。估计高乔也只是客套客套,或者说本意只是想刺激一下洪小敏,哪知道她反倒老实不客气地坐上来了。看着高乔像吞了只死苍蝇一样的脸色,洪小敏心情一下就晴朗了。   大冬天的,车里暖气很足,洪小敏坐得昏昏欲睡。   高乔开门见山,问她:“洪小姐你对我很不满吗?”   小敏说:“是。”   高乔问:“为什么?”   小敏看他一眼,心道坏人果然不知道自己坏在哪里,她要是高乔,估计都不敢再顶脸出来见人,满世界都看过他裸体了,他出来还需要穿衣服么?   这两年尽跟些已婚人士混,小敏早已混得百无禁忌,故意坏坏地瞄了一眼他的裤裆,说:“因为你破坏了我对男人全部的想象。”   配合她的眼神,此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您尺寸太短,搞得我怕找了男人性生活不愉快。   ……高乔顿时就没了话说。   洪小敏很得意。   哪知道,高乔也只不过顿了顿,马上就笑了,回答说:“洪小姐,如果是这样,那要不要我帮你再重建一下?”   ……洪小敏这才想起,她要面对的也是一个已婚男人,而且还是个厚颜无耻的已婚男人。不过退缩也不是她的作风,她斜睨他一眼,笑得格外灿烂:“不用了,我还想存着最后一丝侥幸。”   看那样子,高乔恨不得亲手掐死了她。      “洪小敏。”不气反笑,高乔的段数果然很高,“其实你是不敢吧?怕被我吃干抹净还抽不出身?”   洪小敏挑眉:“你觉得我洪小敏是那样的人吗?”   “那为什么不试一试?”   洪小敏嗤笑:“这种事我需要向你来证明我敢不敢么?”   “不过你也确实需要向人证明你还有男人要,不是么?”   ……这一回,轮到洪小敏气到恨不得亲手掐死了他。   剩女的痛脚,果然比离婚男人的抓起来更让人痛彻心肺。   不过洪小敏才不中他的奸计,这男人摆明了就是黄鼠狼没安好心,在给她使激将法下套让她往里头钻呢。   牌桌上训练出来,越是赌红了眼的人,越不要过份招惹。   洪小敏现在就把高乔看成是那种因为一次离婚而赌输了眼的男人,所以她平了平心气,也笑了,说:“我不介意你这么讲,因为我觉得我特别能够理解你,像你这样的男人,大概是没有女人敢再跟你,使得你饱暖思□见色就起意,以至于都快要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了。”   “这么说,”高乔勾了勾嘴角,该死的还蛮性感的,“你是在承认自己魅力不足所以才到现在还待字闺中?”   ……   好半天,洪小敏想还好她只是法官,她手上没有拨出来就能致人于命的手枪。   忍无可忍那就无须再忍,再和他待在一个空间洪小敏想自己最后肯定会选择和他同归于尽,冷着脸,她哼一声说:“魅力不足倒好过人品太差,高先生夜路走多了要小心遇到鬼……就这里停吧,谢你送我一段。”   这回高乔倒没缠她,大概送她本来就不是出自他的真意。   洪小敏重重甩了车门。太气人了,白天里给个相亲的路人甲气到也就算了,晚上出来消遣还遇到这种货,真是天要绝她!   站在酒吧门口,洪小敏特悲愤。   高乔那衰人说什么?她魅力差?   好吧,她要找个地方证实自己还可以电力四射,魅力十足。   其实洪小敏很少上酒吧这种地方,她是宅女,没事打打麻将玩玩牌,最爱的还是吃吃加喝喝,这种跳舞啊唱歌啊对五音不全同时又肢体僵硬的她来说是能免则免。   但今日不,今日洪小敏很不爽,痛定思痛的检讨结果是,她觉得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嫁出去就是因为她很少到这种能捡到艳遇的场合里来。   洪小敏在吧台处坐好,叫了一杯啤酒,因为相亲,她自我感觉穿得倒还挺应景的,长风衣窄牛仔高统靴,就她这形象走出去一点都不丢人现眼,而且她性格豪爽为人活泼除了有点毒舌不怎么讨人喜欢外,洪小敏自我感觉,她不应该是给剩到斗士级别的女人。   她在酒吧里观摩那些很受男人欢迎的女人。   有个男人也夹在人群中观摩她这个一堆脂粉女人当中不像女人的女人。   这个男人就是高乔,不要问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事实上他比洪小敏更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打牌出来他还有个聚会,约定时间是十一点后,由于洪小敏的临时早散,他来得有点早。   洪小敏喊停车的地方刚好是他要来的地方。   高乔和洪小敏不同,他自然知道杨姨专门把他喊去打牌是为了什么,杨姨跟他提的时候只是说有个女孩子,虽然不年轻了但人不错,就问他有没有意思。   高乔这几年,为了那次伤筋动骨的婚姻,他几乎都已经放弃再跟个女人过一辈子的打算了。要不是他父母动不动以死相逼,他还真不见得自己就缺了什么东西。   他觉得洪小敏很可笑,跟一般女人一样对他先入为主地有着偏见,只不过她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对他的身家又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   洪小敏是从头至尾都对他不屑。   他很意外,这个嫁不出去的女人(自然,他也是臭名昭著没人要的男人),凭什么对他摆出眼高于顶的样子,还处处侮辱他?   高乔看到她的眼睛里有光,猎艳的光芒。   恰好朋友曾成刚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这小子爱好行为艺术,经常做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他离婚的时候他在网上看到他的“艳照”,然后挖空心思地勾搭上了自己,两人几番接触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个性投契,有事没事就凑到一起搞些事情,当然,高乔出钱,他出力。   高乔是有钱没地方花,曾成刚是有点子没地方使,干脆就把高乔当成了试验田。还别说,好几次,高乔公司新产品推发还真给他搞得红红火火的。   高乔仔细打量了一下曾成刚,看得他发毛了,这才说:“要不要再玩一次行为艺术?”   “什么?”曾成刚挺意外。   高乔朝洪小敏噜噜嘴:“那边有个单身姑娘,我们打个赌,看你今天晚上钓不钓得上她。”   “哇,太坏了吧?你什么时候也好上这口了?”高乔说完,顿悟,“她不会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吧?”   高乔答得正气凛然:“没有,我就是见不得女人在这地方玩单身忧郁。”   “你个变态。”曾成刚坏笑。   洪小敏喝完第三杯,决定还是回家算了,这来来往往的男人多数是呼朋携友,艳遇看来是捡不着了,年纪一把了,就不丢这个人现这眼了。   正准备结账,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正好跟一群人擦肩而过,没小心就撞到了洪小敏身上。   小敏皱眉,那人转过头来跟她道歉:“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洪小敏微愕,脸上表情迅速撤换,回头笑了笑说:“没关系。”   酒吧的氛围,让她的声音不由自主也添了些娇媚。   “撞了美女还真是罪过。”那人干脆坐到小敏旁边,笑,“要不给我个荣幸请你喝一杯?”   我请你喝一杯,电视小说里男人跟女人搭讪最典型的句子,洪小敏有点小得意,略略沉吟了下笑:“那太麻烦了,谢谢。”   自相矛盾的句子,你若没意思我也不会觉得太尴尬。   “不麻烦。”男人很客气,“正好我一个人,能有个美丽的小姐允许我陪她喝酒,无限荣幸。”   天啊,小敏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绅士?   天啊,曾成刚看着小敏倏然变亮的眸子,暗叫,如果她真提出一夜情他要不要拒绝?   洪小敏活到三十一岁,玩一夜情还真的是头一遭。   在等着那个男人去前台开房的时候她都还有点发抖,不过不是害怕,实在是激动。她扶了扶被酒精刺激得有些发晕的头,对眼前这个男人,说实话要放在十年前她肯定是非常不满意的,首先他留着长头发,蓄了点小须,这两样洪小敏曾经认为是最影响男性清洁度的两样东西,但是,因为他一把好声音所以她决定原谅他这些可以在事后纠正的小毛病。   事后,对的,没有看错这两词,洪小敏同学在装醉给这个男人以可乘之机的时候已经决定,她要抓住他!   一夜情?开玩笑,她只是想开个房放在那里,然后突击检查一下这个男人的男性象征,再突击问他两个问题:   NO.1:你是单身吗?   NO.2:你愿意娶我吗?   如果第一个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拍死!有女朋友或者结婚了还出来混的男人是要坚决给拍死的!   如果第一个肯定的而第二个也是否定的,那么,也拍死!不想娶她跟她上什么床啊?   她被严重地刺激到了,与其天天给老娘逼着找些老男人推销出去,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逮着个稍微顺眼一些的,闪了闪了。   男人拿了房卡,塞到洪小敏手里,俯在她耳边说:“我去买点东西,你先上去,好不好?”   买东西?T&T?   果然预备很周到啊……   洪小敏一个人上了楼,坐在房里望穿秋水。   计划马上就要实现了啊。   门铃终于响起来了啊。   巧笑俏兮把门打开,那个,那个,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看到的好像是矬男高乔的一张脸?而且他还笑得满面春风,春风得意,得意悠然。   他说:“洪法官,原来再正义凛然再对男人没有想象的女人,也是有那方面需求的呀?”   洪小敏还在震惊无语中。   高乔凑近了些,语气好暧昧:“他不会来了,要不要我帮你灭灭火?”   哄!一记冲天拳!   高乔被揍到了墙那边。   他还没反应过来,洪小敏已经如旋风般地冲出门去了。   恼羞成怒!   这是高乔形容洪小敏行凶伤人外加落荒而逃的形容词。   不过很贴切。   当然事后顶了几天熊猫眼的高乔在兴致过去以后也反省了,他做得很无聊。甚至还有点点自责,不是每个人都玩得起这样的玩笑的,就算看似强悍看似大大咧咧看似不够娇弱的小法官洪小敏也不例外。   他甚至有些奇怪,为什么在那一刻,沉稳如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曾成刚评价说是他闷骚坏了,因为骚在心里闷着不发,所以洪小敏就成了被他整到的倒霉蛋。   曾成刚没什么负罪感,他行为艺术搞多了,对这些东西看得相当淡。   可惜洪小敏很快让他立即深刻了起来。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你不认识一个人的时候,地球大得隔壁邻居一年到头都碰不到一面,但当你认识了以后,世界又小得恨不能抬个头就可以见到对方。   曾成刚现在就有这感觉。   今天是他和老婆的结婚纪念日,特地选了个环境很不错的酒店进行庆祝。   一抬头,洪小敏就坐他们对面。   曾成刚第一感觉是,呆滞,第二感觉,还是呆滞。   这也太巧了吧?   洪小敏先是盯着他瞧了好半晌,然后才确定了似的,最后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让曾成刚突然胆寒的微笑。   老婆问他怎么了。   曾成刚说不出话,直愣愣地看着她后面。   他老婆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后面袅袅婷婷地走来一个女人,很清爽干净,但是危险十足。   她确定她不认得她,她也确定那个女人是向他们走过来的,而曾成刚确实是在害怕。   曾成刚说:“老婆我们走吧。”   可是,来不及了,“啪”,洪小敏手掌扣在桌上,两张粉红的票票露出来,她看都没看这桌的另一个女人,目光从始至终都是直钩钩地对着曾成刚,就像是讨情债而不得的怨妇一般,说:“这是那天开房的押金,我们,两清了!”   曾成刚呆滞了。   曾成刚的老婆也呆滞了。   以至于洪小敏离开后,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盘子碎裂的响声和一个女人的尖叫:“曾!成!刚!”   呃,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不过,她说的是实话,做的,也是实事啊。洪小敏望望十二月的天空,薄染微蓝,美丽非凡。   对着如此美好的世界,她承认,她是牙眦必报的小女人。    64-64   年轻女孩子们奇奇怪怪的好胜心,尤宝珍很无奈。   刘太太见她跟别人搭上了讪,于是笑一笑就和众人先行散了,场面忽然冷清,只余了她和徐玲玲两两相对。   她也想逃跑,但徐玲玲叫住了她:“尤小姐。”   尤宝珍只得站好了,看着她。   徐玲玲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到这边来吗?”   尤宝珍从善如流地问:“为什么?”   徐玲玲说:“因为我也想做广告,我发现这边很适合做这行。”   “哦。”尤宝珍应,不予以任何置评。   徐玲玲继续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做广告?”   尤宝珍苦笑。   果然,徐玲玲自顾自答:“因为你也是干这行啊。”   尤宝珍于是默然了,挑衅都挑衅得如此明显了,难道她还要粉饰太平吗?叹一口气,她说:“不用把我当作标杆,我会很有压力的。”   徐玲玲笑:“有压力才有动力嘛,不管怎么讲,你都是前辈,前辈总是我们后辈看齐的对象,所以,以后请一定要多多关照。”   你是前辈,前浪,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前浪死在沙滩上。   她眯起眼看着她,尤宝珍,你会不会栽在哪个浪上?   尤宝珍看着徐玲玲施施然离开。   很头痛。   她讨厌这样因为某个男人而引起的女人战争,太恶俗了!为了生活,战争已经够激烈了,还要因为男人烧起争端,实在是吃饱了没事干撑得慌才去干的傻事。   她事情很多,她不愿意把它花在这些身上。   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个徐玲玲还是来了。   并且还摆出一副力争上游永不服输的女强人劲头。在卓阅身边的时候,她是个伶牙利齿的小女人,现在卓阅不在了,她就化身成为了头脑清楚的女强人。   当然,女强人也是要背景的。   徐玲玲便想办法搭上了刘行之。   能够认识刘行之,徐玲玲要谢谢卓阅。但同时也不得不说,徐玲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引起男人的注意,同时还要让他们保持对自己的好感。   感谢卓阅那时候对她的淡然态度,私底下,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刘行之说,她是卓阅的女秘书。   女人取悦男人,有很多种方式,比如说,撒娇,耍赖,示弱,这三招对于像刘行之这种有了些年纪同时又有地位的男人来说,百试百灵。   有了卓阅的经验,徐玲玲并没有再轻易失身的打算,但是,如果那个男人对这方面连暗示都没有的话,任凭哪个女人都是不会太放心的。   徐玲玲并不笨,她只是比尤宝珍年轻。   所以,她到底没有尤宝珍沉得住气。   因为太年轻,刘太太不待见她,刘行之不动,她反而耐不住去使了诱惑。   卓阅只在家里待了三天,头一天还是在公司过的,他和老李都走了,公司里面堆了一大堆事情,光签字就签了一天。   然后晚上还在奋战,老李就打电话过来:“恭喜你,新老情人都聚会了。”   话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的意思。卓阅有点搞不懂,问他:“我哪来的新老情人?”   老李话一出口,也糊涂了,按说,尤宝珍也算不得是他的新情人,但是老老情人?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老李在卓阅发飚之前说明:“今日里徐玲玲到公司里来找我了,不过很显然她不认识我,所以她说她是你很好很好的好朋友,所以希望能与我们合作。”   想起徐玲玲说那话的表情,老李至今觉得好笑。   所以说,男人在某一段时间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实际代表了他那个时段的智力水平。而很明显,离婚以后再遇到尤宝珍之前,卓阅的情商水平都接近低能。   所以,他才会喜欢那么肤浅的女人,肤浅到相信,分手以后男人还会顾念着旧情给自己一条创业的生路,尤其是那条路上,还站着该男人的现情人。   女人莫名其妙的好胜心,老李表示不解。   卓阅听了以后,脸沉得像铁桶,他也不能理解,给徐玲玲过户房产的时候,他以会他已经把这个尾巴处理得很干净了,他蓦地想起她离开时候的那句话:“然后再变成另一个尤宝珍?”   他心里一紧,挂掉老李的电话后推了手边的事就回了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卓父卓母早就已经收到他回家来的信息,特特买了一桌子的好菜。吃饭之前,卓阅拿出手机里拍有尤橙的视频,那么可爱的尤橙,卓父卓母见了果然欣慰不少:“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卓父甚至说:“什么时候能把她带回来看一看啊。”   卓阅说:“随时。”顿了顿又讲,“不过你们也可以过去看她呀,反正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多出去走一走。”   卓母说:“那她会准么?”   她,自然是说的尤宝珍。   卓阅笑:“她好像从来没说过不准我们去探望橙子吧?”   “是从来没有。”卓母冷哼,“只是没通知我们就无缘无故消失了好久。”   卓阅还是笑,很好脾气地解释:“都离婚了,难道她去哪里还要随时随地通知我们么?”   卓母被儿子噎了一下,狐疑地抬起头,瞪着卓阅:“说,你到底去那边是干什么去了?”   卓阅说:“谈生意啊,当然,还有想带回你们的儿媳妇。”   “儿媳妇……儿媳妇,不会你说的这个媳妇就是尤宝珍吧?”相较于他的轻描淡写,卓父卓母听到这话还是大吃一惊。   卓阅刚想点头,坐得近的卓母一个巴掌拍过来刚好打到他脑壳顶:“我就知道,你专门撺掇你姐夫去那边做生意就是没安的好心……难道这附近的女人都死绝了没,你还真要非她不娶?!”   卓母真是恨铁不成钢,按说自己的儿子也不差,除了有过婚史,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要钱还有钱,凭什么心心念念就只挂到那一个女人身上?她心里也有点凉,儿子大了果然不由娘了!   卓阅顿了顿,他说:“妈,我也不知道你哪里对她不满。”   卓母冷笑:“她那样的女人……”她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呢?可是,实话讲,卓母也说不出尤宝珍具体的不好,她和尤宝珍相处的时间不长,前前后后从结婚到离婚,时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年。处得最长的时间还是他们回家以后,不过半年。不过半年,他儿子的家庭就分崩离析了,尤宝珍走以后没多久,她甚至都已经记不清这个曾当过她儿媳妇的女人的样子了,她只记得她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刻薄,决绝,还有抿得紧紧的固执的嘴唇。   不能否认,卓母就是在那时候心下一凉的,本来,婆媳吵架夫妻争嘴这样的事,哪个家里没有发生过?他们就这么一次,她就要离婚了。刚开始离婚还没提上事程的时候,她以为是女人口不对心的撒气,于是也恼了,一个劲地在儿子耳边讲她,讲她那天刻薄的语气,决绝的眼神,讲她这段日子里莫名其妙的冷脸,讲她就是嫌贫爱富看卓阅现在回来没收入了,心里不舒服了,他家穷了,所以就嫌弃了,她真的不知道他们会离婚,知道儿子离婚的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医院,卓父把消息带给她的时候她脑袋一懵,像是给人狠狠打了一棍似的。   她都想去找她,把她找回来,但是她走得那么快,当天上午办的手续,下午就带着橙子走了,连她的面也没照见,把她这个婆婆气到住院,自始至终,她连脸也没露一个。   于是,想起这些,卓母终于有话说了,她冷着脸,跟儿子数落:“她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当初的时候嫌你穷,不肯跟你过苦日子所以死命气我让你们离了婚,现在看你发达了,就果然又要想回来了么?……那么绝情的人,我就不知道你想她哪一点好。”   卓阅看着自己母亲,声音很平静:“妈妈,你知道不是那回事,这么些年,她连避我都唯恐不及。就是这次我找到她,她也从未提过半句复婚的话,总是有多远就想把我推多远。”   “那不就更好?她过她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但是妈,我不想永远一个人走在独木桥上,我也想走走阳光道!”   “你这个死小子,天下女人都死光了么?!”   卓阅说:“天下女人都是我老婆么?就她是啊。”   “什么老婆?早离了八百年啦!”卓母恼得不行,气苦不已,看不得儿子为个女人这样低声下气低眉垂眼的样子,她干脆甩身进了房里。   当卓阅在冷冰冰的客厅里坐了一夜的时候,尤宝珍抱着女儿做了一个甜美酣然的美梦。   她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样的梦了,梦里面她又回到了她久远的高中时代,只是奇怪的是,她和方秉文是情侣,卓阅却成了她的班主任。当她和方秉文愉愉快快地在一起的时候,卓班主任目光忧郁地望着她,深情而感伤。   她是在卓阅深情而感伤的目光里醒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到这里,结局如何已经很明显了。 我是恶趣味,这小说一开始就奔着破镜重圆去的,因为我觉得,夫妻之间如果还有真情义在,为什么不给彼此多一个机会? 同时我也想说,如果有情,就应该彼此忍让我包容,就应该要互相体贴和理解,现实中很多东西,失去了不能再来,所以,别把离婚不当事情,也别真的到失去了才去追悔莫及。 书里的男主女主都是凡人,他们都会犯错,他们都走了很长一段弯路。 我也是凡人,而且是恶趣味的凡人,所以我设定了那样的过程,然后给了这样的结局。 2010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更,祝大家新年快乐,好梦成真。 65-65 ...   这个梦让尤宝珍即甜蜜又惆怅,同时还有点怅然若失,有点惊慌失措,难道潜意识里,自己是喜欢方秉文的吗?只是因为怕卓阅难过所以才不得不拒绝了他?   她瞬间被自己这个想法打倒了,觉得又可笑,又不切实际,同时,还有点无厘头。   方秉文来来去去,她好像也没有为他而特别感伤过,除了他那么潇洒地转身就走让她有点堵得慌外,她还真不觉得这男人,有多少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但大概,这也是她这几年里一直不得不谨慎的原因,太多的男人,如方秉文,不管合不合适,也不管是不是真心想要,为了保暖也为了保险,先披在身上再说。   他们花心意,就像他们举手穿一件衣服,信手拈来,随意自如。   尤宝珍分析自己,她是的确恨卓阅的,所以,即便是在梦里面,她也在虐牢了他。      到了公司,她抽空上网查了查梦境分析,这些东西,年轻的时候她还迷信过的,每每有无法决断的事情,她都喜欢将它们付诸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占卜、测算还有分析。   但自离婚后,她再没相信过这些,因为日子照过,因为很多东西往往在一念之间就决断了,没得她犹豫不定的余地。   分析大师们说,如果还做旧梦,那么说明你对现实不满。   对现实不满,看着电脑屏幕,她哑然失笑,她对现实不满,又何止是现在?      关了电脑,到底心满意足地做事情去了。中午路过商场,想着圣诞节要来了去给尤橙挑件礼物。她不赶节,但还是要应景,幼儿园的老师建议说最好这种节日的时候能够给孩子买点小礼物,因为她们会告诉孩子们圣诞节的传说。   现在连幼儿教育里也掺进泊来品的身影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大意见,她不排外,也不拒绝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一直都是随波逐流的人,没太多自己的想法,只纯粹地想过得更好一些而已。   商场里节日气氛浓郁,圣诞节的礼品堆得大街小巷都是。尤宝珍在喜羊羊和芭比娃娃之间作了个很艰难的选择,毫无疑问,尤橙喜欢喜羊羊里面所有的动物,但尤宝珍觉得,五岁多的女儿了,除了正常的善恶是非观念,也应该有一些正常的美丑评价,因为到现在,当大多数小女孩已经有初步臭美的意识的时候,尤橙对买新衣服新鞋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兴趣还近乎是零。   所以,尤宝珍最后挑了一款芭比娃娃,是超大号的,还可以换装,正准备付款,在收银台前没曾想看到了刘行之的老婆。   她居然只是一个人,瞎逛似的,毫无目的。      尤宝珍不知道应不应该叫住她,她还在犹豫,刘太太却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她笑了笑。   尤宝珍只好说:“您也来买东西?  ”   “嗯,在家里没事做,出来逛逛。”看着她手上的东西,“给女儿买礼物?怎么你先生没一起出来?”   这是故意的吗,试探还是讽刺?尤宝珍淡定地笑笑:“我离婚很久了的。”   “哦。”刘太太笑,“我还以为你复婚了,老刘说你前夫回来了,不是吗?”   尤宝珍觉得够呛,他回来她就一定要接受吗?脸上却还是笑的:“他只是前夫。”   “哦。”刘太太仍然笑,意味深长的,“对不起。你买好了?要不要一起吃中饭?”   尤宝珍当然没有意见。      对刘太太,尤宝珍一直是没什么大的感觉,只觉得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有些一般优越人家常有的傲慢和冷漠,于钱看得蛮重,于人情世故却很淡漠。   尤宝珍与她的交往,只限于牌桌,偶而一次吃饭,也是三五成群,这样子单独一起,还是第一次。   刘太太没买什么东西,尤宝珍应下后她更就干脆不逛了,两个人径直出门,在附近挑了家客家餐馆。   话题一直都是散漫式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是刘太太问到徐玲玲,尤宝珍还是吃了一惊,刘太太问她:“听说她以前是卓阅的秘书?”   尤宝珍笑一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顿了顿,补充,“我和她也就是数面之缘,应酬席上见过几次。”   刘太太说:“哦,她是什么样的人?”   “年轻、漂亮。”   “还很聪明吧?”刘太太笑眯眯的。   尤宝珍说:“是的。”   刘太太说:“聪明倒是聪明,只是不要太自作聪明就好了。”   后一句话,冷冷的,越说越小声,尤宝珍几疑听错,再想细细体回话里面意思的时候,刘太太已经对她笑着说:“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人,可惜了,最近你太忙,牌搭子也不来跟我们凑了。”   尤宝珍赶紧的:“哪里,快年底了,我是怕打扰了您跟刘书记。”   “年底也是人家忙人家的,关我们什么事?再说了,刘行之有什么应酬,我也不喜欢去。”完了喟叹,“还不如摸几圈麻将子来得舒服。”   尤宝珍讷讷应了,约了改日一定凑一桌子,这餐饭后面就在闲谈麻将技巧里过去。席散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可能是刘太太讲话一直都很随意让她放松了警惕,当说到孩子的时候,尤宝珍想也没想就回了句:“其实你们也可以要一个嘛。”   这句话,简直是雷区,刘行之夫妻膝下无子,原因不明,但很显然,绝对不是夫妻俩想为党尽忠,以丁克来报国这么冠冕堂皇得让人景仰。   她脸一下就红了,刘太太倒是面色淡淡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宝珍讷~~~”   宝珍讷,三个字,她的名字,她叫得意味深长。   尤宝珍生生就打了一个寒颤。   无意之间,她做了蠢事,好像得罪了刘太太。      懊恼到不行,尤宝珍之前那一点点刘太太不满意徐玲玲的得意感都被这一句话给抵消得烟消云散,她把这种恼恨转嫁给了卓阅,好像自从再见到他,她就变笨了,也变得不顺了。   如果这个男人只能给她带来不幸,那还是早消失早好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不过是尤橙放学的时候,卓阅就出现了,不止是他,还有卓父卓母,三个人,齐刷刷地等在尤橙幼儿园的门口,等着尤橙放学。   站在人堆里,他们并不扎眼,但一齐出现在尤宝珍眼里,她只觉得很刺眼。   除了刺眼,她还觉得疼,觉得痛,觉得苦,也觉得心寒。   像是有感应似的,卓阅偏过脸来,看到她,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搂着卓父卓母退出来一些。   尤宝珍脚重点像灌了铅似的,心像被泡在冰窟里,她脑子里不断转换,告诉自己要摆什么样的面孔,说什么样的话,甚至于,开口的时候……来不及想了,她笑一笑,看在外人眼里还是很平静的,笑了笑,说:“叔叔阿姨也过来了?”   叔叔阿姨,这个称呼一说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真是好笑极了。   她恨卓阅,莫名其妙地突然带这两个人过来,还不给她知会,莫名其妙地就让她陷进这么尴尬难堪的境地中。   果然,卓父卓母脸色也不好,看着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卓阅风清云淡的,说:“我爸妈来看一看橙子。”   下课铃刚好响起来,铁门开了,家长们都涌进去接孩子。卓父卓母脸上闪过即将见到孙女的欣喜与激动,这让尤宝珍不由自主又有些心软,于是垂了头,没作声。   卓阅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她抿嘴摔开,看卓父卓母走远一些了,说:“你们去接她吧,晚上要是她不回家就提前打个电话给我。”   语毕,她转身离开,卓阅拉住她的胳膊:“宝珍,橙子喜欢我们一起去接她。”   他倒是懂得拿女儿当挡剑牌!尤宝珍冷哼:“以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也没见她不高兴到哪里去。”   她摔手,他却不放,正僵持,卓老太太突然回头,扬声说:“宝珍,你不一起去接橙子么?”      尤橙对爷爷奶奶的印象,远没有外公外婆那么深刻。至少,这样蓦然地看到外公外婆,她一定会尖叫着跳到他们身上去。   但是爷爷奶奶站到她身边,她只是看着他们,在尤宝珍的提示下,乖巧地喊了声“爷爷奶奶好。”再然后,就赖到卓阅身边“爸爸,今天江一帆把我的手都弄脏了啊。”   尤橙喜欢跟卓阅诉这种苦,因为尤宝珍遇到这种情况多半说一些让尤橙觉得很泄气的话,比如说:“弄脏回家就洗了呗。”   卓阅抱起 女儿,看了眼她手上花花绿绿红色的颜料,他今日没法像往常那样摆出高度的兴趣了,顺着尤橙的话感叹了两句,他就逗女儿说:“爷爷奶奶来了哦,橙子喜不喜欢爷爷奶奶?”   尤橙谨慎地回头,走在后头的尤宝珍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她这才说:“喜欢。”   卓父伸出手:“那爷爷抱一抱我们家橙子好不好?”   尤橙于是转手就到了卓父的怀里。      尤宝珍跟卓父卓母没什么话说,以前就没多少共同语言,现在就更是无话可说,这样子陪着他们,她心里面百种滋味都有。   她不想勉强自己,出了门,便说:“我公司还有事,橙子,晚上你替妈妈陪一陪爷爷奶奶好不好?”   尤橙脆生生地问她:“去哪里陪?”   潜台词是,有好玩的吗?有好吃的吗?如果没有,还是不要了吧。   尤宝珍有些想笑,瞪一眼她,回答说:“随便,宝贝可以带爷爷奶奶去吃好吃,玩好玩的。”   于是告辞,离开,也没人留她,连假客气一下,都觉得费力,因此不做。 -------------- 以下接出书版 --------------   倒是卓阅晚上又过来了,送橙子回家。   尤宝珍冷着脸在房里做图,没多少话。卓阅倒自觉得很,也不招惹她,还阻止了尤橙去打扰妈妈,帮女儿洗好了澡,讲了两个小故事,哄着她先睡觉了。   这才期期艾艾地走过来,说:“早点休息吧,明日还有个会呢。”   是商业城的开发案子,她们要过去参加,尤宝珍没理,继续画图。   卓阅说:“今天橙子玩得挺开心的。”   沉默“她吃了一大碗饭。”   继续沉默。   “我爸妈很高兴。”   还是沉默。   “宝珍,我也很高兴。”   ……忍不过去了,全部人都高兴,只把她当死人,再沉默下去就显得她太高风亮节,尤宝珍冷哼:“那就走吧,继续高兴去。”   她这一回应,卓阅兴致就更高了,拖一张凳子过来坐到她身边,望着她说:“你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要高兴?她冷冷地,不回应。   卓阅说:“你生气我父母过来吗?”   “我没那么小心眼!”   “哎,口不对心的女人。”卓阅笑,伸手将她垂在耳前的头发按回去,很坦白地承认,“宝珍,你和我父母,就像两座山,既然大山不肯过去,那我只好把小山背过来。”   “真难得,难得我这山还大过你父母了。”   “当然是你大,因为,老婆有任性的权利,而父母,只有包容——任性会让山变得很大,而包容,会让这个世界都显得很小。”   这男人,这时候了还不忘损一损她,因而睨他:“你不满意吗?”   “不,我很高兴,你并不是真像我想的那么介意……如果真的那么介意,大概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你扭头就走了。” “所以宝珍,你的山也不是那么大嘛。”拿手指比了比,比五指山还矮小,“大概也就这么点,是我的错,我把你想得太坏了,从离婚那时候就开始。”   后一句话,玩笑似的,他想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替她把伤口揭开,然后涂药,然后复原。   尤宝珍果然滞了滞,离婚那一次和卓母的争吵,离婚时卓阅的冷漠,简直是压在她心上的一把刀,碰一碰都是痛的,其中有委屈,有惭愧,有内疚,也有伤感,还有心凉。   他这句话出来,她便越发只觉得委屈,眼泪差点都飚了出来,扭过身子不看他,恨恨地说:“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呢?都过去了,他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她,他一心一意维护他父母的时候,她的位置摆在哪里?她是他妻子,他却信不过她!他防她,像防贼一样的,一有风吹草动,首先就怪她。   她不是后母,他父母也不是他们的孩子,如果他体味不到这一点,那么离婚其实就是一种解脱,是一种终极的解脱。   对于卓阅来说,掀起哪些老掉牙的事情,真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然而它们摆在那里,是他和尤宝珍复合的最大障碍。   卓母曾经问他:“为什么要非她不可?”   他想了想,告诉自己的母亲:“因为她对我很好,而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她,无论生老病死,都会是最后守在我身边的那一个。”   而这,便是婚姻誓词啊。那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在感情的天平上他放得比她要重,他也有些埋怨她不肯为了他而多迁就一下,但事实上,她付出的,永远都不会比他少。   她迁就他不喜欢避孕套害的自己一次有一次怀孕,她甚至还迁就他放弃了自己的喜欢帮他设计那些她本不爱的广告图片,她陪着他辗转各地,最后回到对她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家乡,而他甚至都没有给她足够熟悉和融合的时间。   应该说,是直到徐玲玲出现,他才参透了这一点的,他永远没办法像相信她那样相信徐玲玲,相信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把他全副的的身家乃至性命都交给她,但是他就是相信尤宝珍,就是相信,她哪怕是要离开了,也会将他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这种信任,是比任何感情都要坚定,都可贵的。   卓母觉得好笑:“她在你最苦的时候跟你离婚,这还叫不离不弃?”   卓阅于是看着母亲,看得卓母有些心虚了,他才说:“她从没跟我提过离婚。”   是的,她从没跟他提过离婚,一开始,离婚的事是他提出来的,她只是没作任何争取就接受了。   很多时候,他也会想那天早上尤宝珍回到家里的表情,以前卓阅觉得那是冷漠,而现在,他觉得那是平静,是一种极度思考下来后的平静。也许,如果那时候他先给她说话的余地,也许,他们的结局不是今天这个样子的。   可惜,往事永不可重来。   卓阅追回的步调是很缓慢的,他慢慢地融进尤宝珍母女的生活里,慢慢地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及至感受到他也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他甚至还就近租了套房子,是和尤宝珍一个小区,房里面家具齐全,样样都有。卓父卓母也更平凡地出现在尤橙的身边,他们天天带着尤橙出去玩,去散步,去游乐场里玩游戏,给她买昂贵的她喜欢的正版动画碟片,去电影院看模拟数字电影,甚至还花大价钱买了一个iphone.五岁的孩子用iphone,只是因为她喜欢里面的一个游戏。   眼看这孩子宠得越来越没谱了,尤宝珍不得不跟卓阅生命:“尤橙还缺少独立的思考能力,不能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卓阅只回了她一句:“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听你讲过,穷养儿子富养女,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以一敌三,尤宝珍几乎完败,更何况,要年底了,双节在即,她也很忙。   在和别的广告公司谈导向型广告的具体实施方案的时候,这个外来的和尚为了拉近与她的距离,故意在休息的间隙拉起了本地八卦,她说:“我听讲,你们市里的刘书记是个性无能。”   尤宝珍这日手痛,莫名其妙的食指那里肿了-一处,前几日还只是微微有点痛感,今天像刺了根针似的时不时提醒她。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正摸着那痛处,无端端按重了些,疼得她牙根都动了,她回过神,哦了一声笑:“这种事你也能知道?”   “嗯,我也是听人讲的,他身边不是最近新出现了一个年轻美女吗?我估计啊,肯定是满足不了人家,她一时不满说漏嘴了……这官场上的男人啊,真还是让我们琢磨不透,你说他好好的,无能就无能吧,不找女人世人谁也不知道他,偏偏还不心甘,自己无能了,好像是怕权力不用过期作废似的,找些年轻妹妹摆在身边当陪衬,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清正一些就不好么?”   那人感叹,既是不解,也有点幸灾乐祸,尤宝珍却只听进去前一茬,心里想,徐玲玲怎么会这么笨,这种事也给漏出嘴来了?   她倒无心跟人家八卦刘行之怎样怎样,不管如何,尤宝珍对刘行之是心怀感激的,若没有这个男人,她在这个城市也不会走得那么顺,走得这么快,甚至于,她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成绩,他对她有过照拂,不管他当初是出于何种考量。   所以,她不喜欢人家当她的面讲他的不是。   她是把他当朋友的,不管他把她当什么。   所以,尤宝珍语气淡淡,轻描淡写似的说:“官场上的事,复杂着呢,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懂?”   那人看出了她兴趣缺缺,于是附和,便把话题岔到别的上面去7人家走了,尤宝珍还在回想这个算得上重量级的坊间八卦,她突然明白了刘太太那天为什么那么意味深长地叫她,也突然了解,为什么刘太太能容忍得了她却无法喜欢徐玲玲。   徐玲玲太锋芒毕露,也太张扬。   所以容易出事。   尤宝珍对徐玲玲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她居然为了个男人来跟她如此挑衅。   女人创事业,如果只是为了摆给一个男人看,那么多半,她的人生也就很悲哀了,即便她真的还取得了成功。   她又庆幸自己离开了,没有只为那个男人而活着。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尤宝珍决定放下这些事情,头太痛了,一想问题头也跟着痛。   到下午的时候事情更大条了,一个午觉睡醒,整根手指都肿了起来,甚至还有隐隐波及手掌的预兆。   但让她吓得更厉害的却是卓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坐在旁边椅子上,耷头耷脑地睡着了。   他这几日想必也忙坏了,要照顾父母,要陪女儿,还要讨好她,而商业城的事情,老李被他打发回去后,堆积如山。   尤宝珍轻轻掀开毯子,并没有吵他。她出门,找艾微拿了药箱,搽了些碘洲寻了支红霉素给手指上药。艾微在旁边看见,咋呼着说:“哎呀珍姐,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给虫子咬到了。”   “都肿成这样了,红霉素有效么?”   尤宝珍笑:“你不知道么?在我们老家,红霉素是百灵丹。”   “马上上医院!”身后有声音突然响起,是卓阅。   尤宝珍没接话,把药箱放回原位,艾微在旁边也帮腔:“是啊,去医院吧,你这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没关系,过两日就会好了。”尤宝珍淡淡的,手肿而已,痛它三天也便好了,当初她自己装广告,手被钉子穿了个孔,肿得像个馒头,既没得破伤风也没有丢掉半条命,转过头,对卓阅说,“卓总来找我是?”   “去上药。”她要当众撇清关系,他才懒得配合她,抓起她的手,扯着就往外面走,未了还不忘告诉她,“别装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追你了。”   ……尤宝珍只得无语。   好女果然是怕男缠的,连老天也要帮他。   尤宝珍这次手痛得莫名其妙,用中医的话讲,是无名肿痛,用西医的话说,是蚊虫叮咬引起局部红肿。尤宝珍本来没怎么当回事,给卓阅抓去吊了一天水后,到晚上回去反而痛得更厉害了,连觉也睡不好,整个人就跟脑部神经被扯出来吊着块石头一样,时不时一阵猛烈的坠痛。   手痛让她什么事也做不了,连吃饭作息也成了问题,卓阅于是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赖在她家里不走:“你这样还怎么照顾好橙子?我看我就留下来算了。”   尤宝珍瞪他,他没反应,说他,他无动于衷,内有叛贼尤橙,她就算把他赶出去了,女儿也会再把他放进来。   卓阅给他父母送了些菜过去,没多久就领着卓父母上了门,尤宝珍正和女儿溺在房里看动画片,听到他们的声音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眉头皱着。   卓阅跟进来,他先把尤橙支出去,这才跟尤宝珍说:“我爸爸妈妈过来了,他们想看看你的手。”   尤宝珍以前的时候最烦卓父卓母两件事,一是动不动算命,二是动不动把自己当医生,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自己配药给家里人吃。所以她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卓阅拉起她的手,声音放软了:“给点面子好不好?他们总算,也是橙子的爷爷奶奶,你总不想橙子学你这些吧?”   言传身教,尤宝珍很注重,卓阅这也算是拿准了尤宝珍的死穴。   不过他毕竟和卓父卓母没什么话说,关系又随着离婚二愈加生疏。尤宝珍走出去,对在沙发上摆弄玩具的尤橙说:“叫爷爷奶奶了么?”   尤橙说:“叫了,妈妈你看,爷爷还给我买了这个。”   “谢谢爷爷了吗?”尤宝珍很温和地问。   尤橙吐吐舌头,笑着跟卓父说:“谢谢爷爷。”   “不用谢!”卓父摸摸孙女的头。   尤宝珍准备给来客都泡一杯茶,茶叶盒子才拿出来,卓阅笑嘻嘻地一把抢过:“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啊?来来来,给妈妈看看你的手。”   不由分说,半搂半抱地扯着尤宝珍坐过去,把她的手伸到卓母面前。   都这样了,尤宝珍不想彼此都难堪,于是任凭卓母摸着她的手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听到她说:“肿这么大了,痛吧?”   尤宝珍收回手,淡淡地说:“还好。”   “我们老家那里xxx泡了蜈蚣酒,治这种伤最好了,明天我们回来要一点过来。”那xxx,大概又是卓家哪一门哪一户的亲戚,卓母说得很理所当然,尤宝珍却听得云里雾里——卓家的亲朋好友,她认得的实在有限。   卓阅在边上解释:“就是我姨妈的屋里哥哥,老赤脚医生了。”   尤宝珍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没那么麻烦,过两天也就好了。”   “痛起来难受呢,十指连心。”卓父也说。   看得出,他们都有心想把彼此关系缓和下来,尤宝珍心里头莫名有些些烦,她就是讨厌这样,假装已经忘记过去的不愉快,纠结着彼此讨好,小心翼翼地相敬如宾。   如果家人都需要防备,都需要讨好,那么还能真正称之为家人吗?   这样干坐了一会,大家都觉得没味,卓阅倒是晃晃悠悠地陪扔了新玩具的尤橙玩飞行棋,这是卓父新近给她买的,尤橙玩得很是起劲,一有空就拽着人跟她玩,以至于幼儿园的老师不得不在学生手册里提醒她:儿童玩具请不要让孩子带到学校来。   想着房间里储物柜中堆满的新旧玩意,尤宝珍自己应不应该和卓父卓母说一下呢?可话没出口,又觉得好笑,以前,倒是他们常说她太溺爱孩子,什么都由着一个小孩,现在,风水果然轮流转过来了。   他们只是迫切地想讨得尤橙的欢心。   她一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像是无形中在和他们争宠了一样?   这样一想,又觉得烦。所幸他们也都没坐多久,因为尤橙要睡觉了。   卓阅还真没走,尤宝珍因为手痛引发头痛,连讲话都觉得费力,于是他肩负起了给女儿讲睡前故事的大任——真的是大任,卓阅对此活深感无力,他嘴皮子活,但不代表他就有讲儿童童话的天赋。   这会儿,尤宝珍到客厅添茶水,就听到卓阅很不耐烦地说:“女儿啊,你怎么这么麻烦,自己看图说话就好了嘛。”   五岁的女儿自己看图说话,于是五岁的女儿比她爸爸更烦,粗声粗气很郁闷地说:“但是他们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啊。”   “你想他们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一默默半晌,尤橙终于看出来了,指责道:“爸爸,你真懒!”   儿童连环画,连照着念一念都不想的人,也真还不是一般的懒。   不过尤宝珍也没空去理他们,她握着温热的杯子窝坐在客房的床上看电影,是最近已经上映的所谓大片《大笑江湖》,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那里面的爱情,她一点也不觉得感动。   这世上,哪有可能那么纯粹的一见钟情,死而后已。   即便是真的爱上了,磨合期能过么?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磨合的痛,胜过失恋的伤。   床边轻轻陷了一角,讲完故事的卓阅走进来,很自然地靠着她,然后,见她没反应,更自然地拥住了她。   尤宝珍没有避,也没有躲,一动不动。   卓阅的怀抱很温暖,比她脚边的热水袋要舒服多了,所以说,女人到底还是需要一个男人,尤其是头疼脑热需要人的时候。   电影里,月露终于又回到了小鞋匠的身边,音响里,连音乐也温情了起来。偏偏头,她闪开一些,问他:“卓阅,我们以前有爱过吗?”   语气平和,还很平静,仿佛问他明日是晴天还是雨天一样。   卓阅顿了顿,答非所问地:“宝珍,如果你真的还想再婚,不如就嫁给我,嫁人嫁人,如果一定要嫁,与其嫁一个什么都不靠谱你也一点都不了解的男人,还不如嫁给我,我也算是你知根知底的吧?我还是尤橙的亲爸爸,既然我有诚意,你不妨凑合凑合再接受我就算了。”   他说凑合。   尤宝珍笑,他终于不说爱了。   是因为终于明白爱其实并没有真的天下无敌了吗?是终于看透了,现实里更多的白头携老,是凑合着才走到头的吗?   其实,想一想,凑合着也未尝不可,因为是凑合的,所以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所以,也不会有太多的失望。   她想,女人其实就是矫情得离谱的动物,她对卓阅,有过埋怨,有过防备,甚至于也不是没有过复合的幻想—只是,他把徐玲玲带来了,让她的幻想破火了而已,可是她心里头,是从来没有恨过他的,或者就是因为,那次离开,他不是唯一有错的那个人。   所以,方秉文离开的时候说,要不要我们假装再好一阵子?也让你前夫恨得咬咬牙好不好?尤宝珍想了想,却没同意。   她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还可以拿感情试探着玩游戏,而且,有意义吗?失去的,错过的,怎么样都是讨不回来的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屏幕反映着的卓阅的影子,有些疲惫地问:“为什么你一定要是我?你现在有钱了,当真是钻石王老五,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为什么就一定要是我?”   要凑合也不该是再选她这样的。   卓阅说:“因为我爱尤橙,因为我爱你。”   她选他,可以是凑合着先这样,但是他选她,却一定是因为有情未能了。   她如果一定要一点平衡,卓阅想,那就真的让他爱她,比她爱他要多。   卓父卓母还真的专门回了一趟老家,给她拿来了赤脚医生泡的蜈蚣酒,前后两天,风尘仆仆的,真正是马不停蹄。   尤宝珍接过那瓶药酒的时候还有点愣怔,总觉得,这样的讨好,有让她无法及时消化的恐慌感。   她的手其实已经在慢慢好转,虽然进展慢,但到底三天药水吊下来,疼痛感没那么强,也红肿得没那么厉害了。   但是看到卓父卓母一脸期待的样子,她知道这样的话不能说,一说就显得不近人情也不懂领情了,所以只好接过来,说:“麻烦你们了。”   蜈蚣泡的酒,颜色橙黄,盛在一个普通的破璃瓶里。   她凑到眼前看了看,里面已没有了蜈蚣,大概是怕她看着不舒服。尤宝珍取过棉签,细细在伤处搽了又搽,这药凉凉的,涂在手上,有些微微的辣意,很舒服。   卓阅像是看出了她的难堪,在边上取笑说:“为了这一瓶药,我爸爸坐飞机来,贡献的路费钱比这瓶药酒倒还贵得多……不过你不用内疚,再做我老婆就好了。”   后面一句话,是附在她耳边,细得只她能听见。但看在外人眼里,这动作已经很暧昧了名她微微红了脸,抬起头,卓父卓母笑吟吟地撇开了头,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做父母的,从来都是以儿女的幸福为幸福,这么些年了,卓阅的不开心,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再不满,也认了。   卓阅在客厅里坐了一晚上的时候,卓父叹一口气和卓母说:“我们能活多少岁?就随便他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是无奈的父母无可奈何的感叹,无关于豁达不豁达。在去替尤宝珍拿药酒的路上,卓父就想明白了,这个儿子,他们舍不得,所以,就只好帮着他。   卓父对尤宝珍没有不满,但也说不上喜欢,或者满意。儿媳和婆家人,总足有些距离的,这个,是卓阅离婚后他就想明白了的,虽然心里凉,但这也是事实。只是她太倔了,不服软,也不轻易认输,他本身性格就偏柔弱,所以,有一个强势的儿子就够了,其实不太认同再加一个也同样强势的儿媳妇。   儿子离婚的时候,他还在医院,卓母被气到进医院的时候,他也恨不得散了算数,但气过了,又觉得内疚,自己的老伴他还是了解的,脾气不好,讲话也冲,那段日子大家都不如意,所以就都过火了。   但她已经离开了,一点留恋也没有,好像是种解脱般,那个家,就那么让她不安生。   只不过尤橙的确被她带得很好,性格活泼,好动,很有灵气。   看到她的那一刻,卓父觉得所有的怨气都没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这时候的尤宝珍,一边搽着药,眼里有无法言明的窘迫。卓父回过头跟儿子说:“去给我买点橘子吧,赶了一天路,嘴巴里没什么味。”   卓阅有点不情愿,大冬天的,但还是去了,老爹有命,不得不从。   但他不忘拐带上尤橙,卓阅不喜欢一个人,觉是无聊而可恼。尤宝珍离开的那些日子里,他甚至还会怪她,怪她把本来喜欢在外面跑的他训练得恋家无比了,她却把家弄散了。   尤橙恋恋不舍地摆着飞行棋,卓阅说:“我们楼下买好吃的去。”   一听有吃的,尤橙马上犰豫了,问:“有肯德基吗?”   ……“有。”   “有小面包吗?”   ……“有。”   “那就走吧。”尤橙笑嘻嘻地丢开棋盘,拉起了爸爸的手。   两个话多的人一离开,屋子里顿时特别安静。尤宝珍只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像要看出花来似的。   卓父说:“宝珍,卓阅想复婚,你怎么想?”   这样的单刀直入,尤宝珍摸不太清他们的想法,但又必须回答,想了想,抬起头,眼睛余光,看到卓母的嘴抿得死紧死紧的,脸色也没有卓父温和。叹口气,她说:“我的想法很重要吗?”不管她怎么想,卓阅都摆出一副耍赖定她的样子。   “重要。”卓父说,“如果你真的不想,那我逼也把他逼回去,如果你也想复婚,那么就早点把事办了吧,尤橙大了,慢慢她就会懂很多事了。”   这是要遁她现在就说出自己的想法吗?尤宝珍垂下眼睛,手还是肿的,但痛感明显弱了下来,乡下草药,很多时候自有它神奇的地方。她轻声回答:“我会考虑。”   既然会考虑,那么基本上事情就已经成了,卓父再问她:“那以后你会住哪里?”   “我的事业在这边。”   “但是卓阅的公司在家里,你就不考虑迁回去吗?”卓母想说话,桌子底下被卓父拦住了,怕她们说着说着又不欢而散,于是口气愈加温和,“总不能复了婚还要两地分居吧?”   尤宝珍心一下就凉了,是的,这便是现实,她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已经跟这个城市有了感情,回到卓阅的家乡,她直觉是反对的,以前的印象太过深刻,深刻到她一想到要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就不愿意。可是,看卓父卓母的样子,他们是希望一家团聚的,一家团聚,又要重新磨合与相融,而她对此,实在没有信心。   大概,卓父卓母的不反对,其实就是想看看她有多少可以让步的余地。呼出一口气,尤宝珍很坚定地说:“我不会回去,我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气氛一下就冷了,卓父卓母大概也是没想到她态度会这么坚决,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卓母才问她:“你这还是怪我们吗?”   尤宝珍觉得脸红,他们千里迢迢地跑过来,问她是不是还怪他们,可其实,她有资格吗?那时候的她,实在是没什么耐心,现在她有耐心了,但是却没有信心,可这些话,要怎么跟她们说?尤宝珍迅速否认:“我没有。而且当年,是我的错。”她看着卓母,语气很真诚,“把您气到,真的很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说出口,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丽且心头也忽然轻快了许多,顿了顿,她继续说:“当年我不懂事,我希望您和爸爸能原谅我,至于现在,我和卓阅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这我也承认,我甚至也想过,跟他复合算了,他讲得对,跟谁过不是过?还不如和孩子的爸爸,这样橙子也不会觉得遗憾。但就像您说的,他的公司在家里,而我的事业在这里,这里有我经营成熟了的圈子,有我需要的一切资源,所以,您们就劝劝卓阅,让他回去吧,以前是我做得不对……其实也是那时候没有条件,以后我会让橙子每年都回去看你们的,她永远都只有一个爸爸,而你们,也永远都是她的爷爷奶奶。”   血缘关系,父女天性,谁也无法阻隔,她也不想阻隔。   卓父说:“我们劝不到,如果能劝,我们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这一句话,他本来的意思,他们拗不过儿子,所以只好来帮卓阅,但听在尤宝珍耳里却是,他们劝不住儿子不复婚,所以只好来劝尤宝珍放弃。   尤宝珍想,原来你们的刻意讨好,也是有目的的。   媳妇和公婆争夺一个男人,真正是世界上最傻也最无聊的事情,尤宝珍当即说:“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她起身,顾自回了房里,卓父卓母对看一眼,有点无措,他们是不足说错什么话了?   房里面的尤宝珍,心凉如冰,她因自已某一刻的松动而觉得羞愧,也为自己再为卓阅动心而感到愤怒,她想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显得自己毫不在意,于是在房里闷了两分钟后她又出去了,在冰箱里拿了个苹果,洗净,削皮,切片,端到卓父卓母面前。   这个时候,卓阅也回来了,嘻嘻笑着和尤橙进了门。他们确实买了很多东西,肯德基,还有小面包,尤橙小主人似的招呼大家吃橘子,自己把肯德基捞到面前大啃大嚼起来。   尤宝珍想说不是才吃了饭么,但她懒懒的,什么话也都不想开口,于是葫看着尤橙搬家似的把那些东西搬到她肚子中去。   卓阅并未察觉到气氛有异,吃过东西就送卓父他们先回去了。尤宝珍带着女儿洗澡睡觉,还未睡着,外面门响,卓阅又过来了。   他脸色不好,阴沉沉的,一点也没有离开时的一团和气。   已经眯上眼睛的尤橙听到响动又睁开眼,腻腻地喊了声:“爸爸你也来睡吗?”   卓阅硬声硬气的:“你先睡。”然后望着尤宝珍,“我们谈谈。”   看他样子应该是他父母和他已经说过了,那他们也是该谈谈了,早死早超生,胜过再这样互相折磨。   尤宝珍退出身体,,掖了掖尤橙的被子,俯身说:“宝宝早点睡,妈妈去和爸爸谈点事情。”   只是,这明显是场超出了尤宝珍控制和想象的谈话,她一起床,卓阅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几乎是粗鲁地杷她拖到旁边客房里,“嗒”地把门锁了。   他的表情阴狠而凌厉,认识她这么多年了,这样生气的时候似乎不多。   门一上锁,他旋身就把她抱了起来,直直丢到床上,自己也跟着压了过来。尤宝珍想推开他:“你干什么,不是谈谈么?”   “谈个屁!”卓阅怒极,“我以前就是对你太好,样样顺着你你还不领情了。”   说着,大手伸进她的衣服,嘴巴堵住了她欲说出口的话,长腿有力地顶住了她下身的反抗。尤宝珍死死抿住嘴巴,卓阅欲入门而不得,阴险地眯了眯眼睛,腾出那只握住她胸部的手,径直地探进她的睡裤,捏住她最柔嫩的部位。   尤宝珍惊得吸一口长气,卓阅的舌头顺利地长驱直入。   尤宝珍想咬他,可牙齿咬到他的舌头,只是轻轻咬了咬,到底舍不得,到底也是不敢,她放开了,只好随了他。   后来干脆连身体也软了下来,瘫在床上由得他为所欲为。   卓阅放开了她的嘴,尤宝珍含恨:“你这是强奸!。   卓阅一点也不当回事:“那你去告我吧,出来了,我还奸你!”   和这种女人讲话真的是浪费时间,他想起自己以前为什么每次一吵架最后都要吵到床上去了,事实证明这真的不是一个好办法,但事实同时也证明,这的确也是消除身下女人别扭心思的最好办法。   也是最快的了,卓阅想他实在是忍够了,这段日子,看她而不得,他可是男人!   他的嘴片刻也不闲肴,离开她的唇后,在她耳朵边厮磨了一阵,他说:“宝珍,我想死你了。”   想死了,他要让她知道,他不是圣人,他忍她,只是因为他爱她,他想尊重她,想等她完全再接纳她。但她是怎么想的?哼,她有办法?有办法让他离开么?听到卓父跟卓母原原本本地把那些话说给自己,卓阅几乎要气炸了,卓父卓母或许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但他是听明白了,这个女人,又想打退堂鼓了,只是因为想到再婚后要两地分居,所以打退堂鼓了!   他偏要让她退无可退。   他在她耳边呢喃:“尤宝珍,我想要你,想死了!”   这一句话,是死穴,是利器,她的下面,果然—下就湿了,蜜汁将他的手指染得濡湿一片,他轻轻按磨揉捏,她再忍不住了,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肩膀。   他很满意,嘴唇再继续向下,越过她的锁骨,她的胸部,她的肚脐,最后,来到了她最柔软最紧窒的地方,她无力地想收拢长腿,但卓阅坚定地让它们打得更开,一口咬住了她的柔嫩。   半晌,卓阅再抬头,磨着牙问:“你想要我吗?”   尤宝珍咬牙……但,她干脆坐起了身子,他没提防,她就那样跳了起来,翻身,腾跨,卓阅反被骑到了身下。   两个人衣服早已脱光,所以她的行动很顺利也很方便,他的下身早已肿胀,忍耐让他也很痛苦,因为熟悉,也因为湿润,他的贯穷毫不费力。   尤宝珍以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男人恶意的挑逗。   然后便是律动、抽插、疯狂的摇摆,极致的快乐。   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尤宝珍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牙印清晰,血痕立现,如高潮一样让人难以忘却。   卓阅一手揽着尤宝珍,一手摸着肩胛处的新伤,故意嘶嘶地喊痛:“你咬得真狠。”   尤宝珍冷哼。   卓阅微微起身,把没受伤的另一边送到她嘴边,笑:“要不你再咬一口?痛着的高潮,太让人回味了。”   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瞪他,一把推开:“神经!”   卓阅呵呵笑了,满足地再躺下来,用力地抱住身边人:“老婆,我爱死你了。”   我爱死你了,这样的情话,她很久没听到了。不得不说,事隔这么久,再听,仍有当初一样的甜蜜。可是,她还是“呸”了他一声:“这种话想好了再说。”   卓阅笑,不理她,又说:“我们不要再轻易放弃对方了好不好?”   尤宝珍顿了顿,卓阅以为她总算想通了,结果再开口却几乎把他气死,“如果你喜欢,那我们就保持现状吧,婚也不用复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你要再来一次?”他威胁她。   她不为所动:“如果你还行。”   这句话,本不是轻蔑而只是点出事实,他毕竟不是刚认识那会的年轻小伙子了,岁月不仅仅是磨光了皮肤的光滑,当然还有爱情的温度,以及身体的耐劳度。   但是,尤宝珍忘了,他们这也算是久别新婚,也算是初尝滋味。   所以,卓阅翻身而起,下体在她身上只是轻轻磨了一磨,那里,又是硬如铁棒,她正惊讶,他已经就着先前的湿润,气势汹汹地贯穿进入了。   如果说,尤宝珍之前还有什么犹豫,那么现在,她也已经毫无抵抗的能力了。   只是,她的确没有办法抛弃事业,只为了一个男人,而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曾经为了他最爱的人放弃过她。   激情完全退去,卓阅抱着她,满足而心醉。   当然,正像老李说的那样,问题还是要解决的,该沟通的必须要沟通好。他在耳边吹枕边风:“我爸爸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只是想一家人团聚最好。”   “但是那不可能。”尤宝珍淡淡地打断他,“我在这里有事业。”   “没所谓。”卓阅笑,“我喜欢女人有自己的事做。所以你不需要改变什么。”   尤宝珍望着他,像是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卓阅亲亲她的鼻尖:“大不了,我多跑一跑,也大不了,我在旁边再买套房子,爸妈想孙女媳妇了,可以过来住一住。载也想通了,我们和父母分开住,还客气一些。”   所以,这算是什么大问题吗?他不想再勉强她,他也不想再起什么波澜,这久违的幸福与安稳,他不想再失去了。   那天夜里,他坐在家里的客厅里,等卓父卓母想明白想通透,他跟自己的父亲说:“你们应该再给我些时间,也给她些时间,重新接纳和接受她。”   现在,才是尤宝珍最美好的时候,干练,豁达,成熟,也稳重了。   那种女性的魅力,他相信他的父母能感受得到,他也相信,她现在的成绩能让他的父母相信,她那时候离开,真的不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吃苦。   而且,他也相信尤宝珍是个善良的女人,那时候他怀疑,只是因为他们全都是第一次面对婆媳关系,宝珍又是刀子嘴,他直觉地以为年轻的后辈们,面对长辈,应该是最宽容的那一个,他那时候也太性急了些,性急到恨不得初到异地的妻子可以第二天就能爱乌及乌地把他妈妈当亲妈。   他忘了还有习惯还有个性还有柴米油盐等等琐碎的东西需要磨合,需要融洽。   爱屋及乌,也是要有条件的。   他不逼她,但是他确信,时间会慢慢改变一切,会重新遗忘,也会重新建立。   徐玲玲再次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她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感到好笑。   折腾来折腾去,她终究还是一场空。   刘行之甚至没有给机会见她最后一面。而卓阅,他找到她也只说了一句话:“别逼我对付你。”口气却还是温和的:“就算我再对不起你,但其他人没有错。”   其他人都没有错,于是只有她错了。   男人果然都不可靠的,她恨恨的。当然,她更恨的,那个莫名其妙把秘密敞播出去的人,想来想去,能知道这么私密的事情的人,只有一个,尤宝珍。   她找到了尤宝珍。   她还是和她第一次见到时一样,面色淡淡的,带着轻浅的微笑,坐下来后很有礼貌地问:“你要吃什么?”   徐玲玲冷冷地看着她。面前的女人,不年轻了,皱纹已经慢慢侵袭了她整个眼角,脖子以下的肉也开始有些松弛,虽然皮肤依然白皙,虽然一眼看过去,她仍然风韵犹存。   她居然输给了这样一个女人,而且是两次。   得不到回应的尤宝珍,对侍应生随便点了两个套餐,然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的手段,真的还蛮高的。”徐玲玲说。   尤宝珍皱眉。 徐玲玲说:“连刘行之那样的男人,你也可以忍受那么长时间,他在床上要求你做什么了?”   尤宝珍气血上涌,这么大的侮辱,比那些官太太说她情人换了-个又一个还让她难堪。她攥紧拳头,抬起头,望着她,冷冷地说:“你今天找我,就为了这事?”   瞥她一眼,她几乎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今天过来,真是自取其辱啊。   偏偏徐玲玲还不放过她,也站起来在她后面大声说:“你怕我,所以你故意破坏我们,所以你故意散播出来,好让我不战而败,刘行之要是知道谁才是泄漏了他秘密的人,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你可以去试试。”她转身,冷冷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怒,“自作孽,不可活。”   “你说谁呢?”   “我说你。”她讥讽道,“以过来人的身份,我跟你讲一句话,女人最好还是为自己活着,为了男人或者为了报复而活,只会让人看不起。”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怎么就不好好走正道呢?   而且说她和刘行之,她是确确实实最近才知道他那方面不行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有逾矩的行为,做得最出格的事,也只是揽着她的腰,当然,曾经,还摸过她敏感的某个地方,轻轻—下,像是无意冒犯的一次误会。   也许,他那时候是在试探,她能不能让他激起兴趣?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脸红,一直以来,她对刘行之的感觉都是相当复杂的,但总体来说,却还算不错,可是徐玲玲嘴里冒出那些话来,突然让她觉得陌生,看着徐玲玲那愤怒的眼神,她是相信,刘行之的的确确是对她有过那些要求的。   那些要求,以一个女人的姿态做出来,至少,是尤宝珍无法想象和忍受的。   徐玲玲说是她故意散布出来的消息?那么,不是她自己说的吗?这么私密的事情,还有谁,会知道?   她又想起了刘太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丈夫无能,无性婚姻下,她能忍受那么多年,尤宝珍很是佩服。随着真相的揭开,很多事情也突然明朗了,刘行之之所以找上她,与其说是为了应付官场上的人让她配合着打场掩护战,还不如说,他只是想要她帮他掩饰这个最让他沮丧和难堪的秘密,所以,让外界误会她是他的情人,刘行之是很乐意的。   她的功用不算大,所以,他给她的也不是很多,至少,从不明目张胆地给她撑腰,而只是暧昧不明地任人去误会。   她以为那是尊重,却原来,真的只是利用。   徐玲玲肯定是触痛了谁的利益,而三个女人中,真正知道真相的,只有刘太太和徐玲玲。   所以那个隐藏得最深的人,她出手了。   尤宝珍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脑海里又回想起刘太太那张千年平静的脸,想起牌桌上她的吝啬与俗气的贪婪,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的无聊与落寞。   想起她说:“聪明倒是聪明,只是不要太自作聪明就好了。”   那冷冷的,带着些警告的语气。   徐玲玲大概是到死,也不会知道到底是谁让她翻了船的了,一个女人,能隐忍这样的婚姻这么多年,是谁说又没有半点目的和心机呢?   她庆幸自己够笨,也庆幸自己没有太大的野心。   想起刘行之,想起那个说有点喜欢她但又潇洒离开的方秉文,尤宝珍觉得,卓阅也不算是十恶不赦了。   也许,他真的曾经放弃过她,也许,他离开的日子里有过其他的女人,可生活真的有那么完美吗?   如果有,她不会和卓母吵那一场架,也不会,有离婚的事情发生。   可如果没有离婚,大概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而只会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慢慢与社会脱节,慢慢把自己的生活收窄得只剩下丈夫和孩子——终至他无法忍受,然后彻底放弃。   她最美的时候,是他离开时才展现出来的。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以,对与错,是与非,还真是没那么界限分明的。 手上电话又响了起来,尤橙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问她:“妈妈,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到哪里去吃饭?”   尤宝珍说:“妈妈很忙。”   尤橙不高兴了:“妈妈,你昨天答应过要陪我去外面吃饭的,吃了饭你说要给我去剪头发的,剪了头发你答应说让我去游乐园里玩的……”   她答应了吗?她很困惑,她居然都不太记得了,电话里,女儿还在啰里啰嗦地指责她的健忘与毁约,大有恨不得你不记起来我就念晕你的劲头。   这个女儿,真的像极了卓阅。   要到公司了,她下车,准备收线。打开车门,卓阅却正好站在她公司门口,身边还站着尤橙。   父女两个,都是一副休闲的打扮,神清气爽的。   “走吧,我们先吃饭。”   “你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吃了饭再说。”   吃过饭,尤宝珍说要回公司,今天要出片,她得回去审核广告样片,客户很难缠,如果出了问题,损失不是一点两点。   尤橙拖着她的手,卓阅也走过来拥住她,几乎是绑架似的把她绑去了游乐场。   边。   游乐场里依然人声鼎沸,卓阅在长长的人群中排队,她和女儿拢着手站在旁尤橙在数数:“爸爸,还有二十一个。”   声音脆脆的,天真而愉悦。   尤宝珍拿出相机给女儿拍照,拍了两张后,买好票的卓阅走过来,纠正她:“角度要选对,要注意美感,同时画面要饱满,主题要突出。”   说着他卡了一张,定住,尤宝珍靠前一些,不要说画面内容呢,光是那光线,她就觉得实在比她的要明亮多了,因而忙不迭地点头。   她凑得他很近,注意力都在相机上,气息暖暖地轻轻拂到卓阅耳边,他忍不住回头,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啄。   那么轻柔,那么温情,又那么,让她觉得动心。   那一刻,她突然有种回到初相识的感觉。只是,煞风景的是,小灯泡尤橙突然哈哈大笑,叉腰指着他们两个说:“不怕丑,爸爸亲妈妈啦,不怕丑啊不怕丑!”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脸上是戏谑的、羡慕的笑容。   又有谁说,她不会再幸福呢? ―(全文完)―   ━━━━━━━━━━━━━━━━━━━━━━━━━━━━━━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本书由【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